強制性勞動也不十分艱苦。」他表示:契訶夫可以在這一地區自由出入,可以查閲各種官方檔案,可以詢問除政治犯以外的任何犯人。
契訶夫在拜訪了各處的長官之後,立即開始自己的熱烈緊張同時系統的、經過深思熟慮的巨大考察工作。工作的緊張是因為在他的計劃中時間非常有限,總共只有三個月,要不然,按通航條件,他不得不在薩哈林滯留
1年。他立即去監獄印刷所印製了調查卡片,對所有的流放犯進行登記,順便和犯人接觸,瞭解整個監獄情況。他每天早晨五時起床,很晚才休息,整天整天地或獨自一人或在一名帶槍的看守人員的陪同下,去島上所有監獄、所有木板房和所有樅木房,甚至下到所有礦井詢問瞭解各種犯人。
他親手填寫了近萬張卡片。儘管精疲力竭,頭暈眼花,但他仍不肯放下工作。
隨着調查的深入,他覺得薩哈林的實際情況跟總督科爾夫的宣傳大相逕庭,完全是兩碼事。薩哈林簡直是專橫、凶殘和說謊的王國。軍區司令自詡對肉刑極端厭惡,堅決反對,然而,「就在離他家兩三百米遠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受到鞭笞」。他是不能不知道的。
苦役犯被強制干最艱苦的活,他們被用繩索或鐵鏈拴在拖車上,肚皮貼著地面在煤礦的坑道里挖煤。那裡的醫院,既缺乏起碼的藥品,也沒有病床,病人就直接睡在地板上和木板上,教堂是禁止病人入內的。
管理這些罪犯的,是一些粗暴蠻橫、不容有任何違抗的獄卒。監獄的官員們享有一切權利,而苦役犯則沒有權利可言。因此,大多數苦役犯失去了人的尊嚴。他們變得沒有了理智,沒有羞恥,對看守卑躬屈膝,酗酒說謊,互相偷竊,互相告密。
晚上在蠟燭下賭紙牌。「賭紙牌有如傳染病,在所有的監獄中蔓延開來」。「監獄成了大賭場,教養院和部隊哨卡成了賭場的分號和子公司」。契訶夫後來這樣寫道。
最殘忍、最叫人目不忍睹的是肉刑。一次契訶夫被允許觀看鞭打犯人的場面。首先由醫生對犯人作了能否忍受新規定的
90皮鞭的檢測,然後,執刑者的幫手慢條斯理地把犯人綁在拷架上,犯人的同伴們帶著一種殘忍的好奇心圍聚在周圍旁觀,執刑者揮動皮鞭,獄卒報着次數,犯人痛苦地嚎叫,赤裸的軀體顫慄着,漸漸肌肉腫起、淤血。
契訶夫後來寫道:「劊子手側身站着,每一鞭都橫抽在犯人身上。每抽
5下,就換個方向,給犯人以半分鐘的喘息。抽打了五六下之後,犯人的後背就出現鞭痕,跟着發紅變紫了,在一次次皮鞭打擊之下,皮開肉綻。犯人一邊呻吟,一邊喊着:『尊貴的老爺!尊貴的老爺!可憐可憐吧,尊貴的老爺!』受刑人的脖子奇怪地伸長了,發出一種嘔吐的聲音,他不再說話,只是吼着、喘着。」
「最後一鞭,九十!”“他們給犯人解開手和腳,扶他站起身來,被抽打的地方,由於淤血和出血而變成暗紫色。嘴唇發出嗑嗑聲,臉色蠟黃,大汗淋漓,雙眼亂轉,當給他水喝時,他慌急地啃着茶杯……往他頭上澆了一勺水,就帶他到醫療站去了。」
他寫信告訴蘇沃林,敘述了這種慘景,並說:「此後,我連續三四個晚上都夢見劊子手和拷刑架。」
在薩哈林島上,還有另一種苦難,也是令人不能忍受的。那裡有一些女苦役犯以及前來同丈夫一起生活的自由婦女。為謀生計,這兩種女人都得賣淫。監獄看守把最年輕的討人喜歡的留給自己,其餘的就聽任苦役犯糟蹋。
母親把年輕的女兒出賣給移民或看守是常有的事。契訶夫寫道:「由於需求大得驚人,所以衰老、醜陋、乃至最嚴重的梅毒,都無礙於賣淫。在亞歷山德羅夫斯克街上,我曾遇見一個
16歲的女孩,據說她
9歲就開始賣淫了……在亞歷山德羅夫斯克郊區,一個自由婦女開了一家妓院,接客的全是她的女兒。」
島上,孩子們的狀況令人髮指。他們精神失常,沒有文化,沒有教養,穿著破爛衣衫,從小就誤入歧途。契訶夫在給著名律師科尼的信中說:「我看見面黃饑瘦的孩子們,看見
13歲的姘婦、
15歲的孕婦、
12歲就開始賣淫的女孩。教堂和學校只是寫在紙上的東西。
教育孩子的只是周圍的人和苦役環境。」
5告別薩哈林從
7月
9日到達薩哈林,契訶夫已經工作快三個月了。這段時間,他走遍了每個居民點,到過每一間木板房,下過每一個礦井,跟每一個人談過話。
對近一萬名苦役犯和流放苦役犯作了登記,沒有一個苦役犯、沒有一個移民沒有跟他交談過。長時間裡乾著同一種事,接觸的是同一種人——苦役犯人,或者只知苦役、肉刑的人。他慢慢地感到有點單調枯燥,整個生活開始變得沉悶,他覺得厭倦了,薩哈林他已經獃夠了。而且跟親人相隔萬里,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一種冷漠感情佔據了他的心。
他產生了「歸去來兮」的想法。
10月,他告別了薩哈林島,乘「彼得堡」號輪船,踏上了歸程。他沿著亞洲海岸,通過中國海,經印度、新加坡、錫蘭、塞得港、君士坦丁堡,到達敖德薩。整個歸程耗時近兩個月。在中國海他經受了暴風巨浪的折磨,在印度洋他被一種「莫名其妙的熱情」所激動。
但比起在西伯利亞坐破舊的四輪馬車在泥濘的沼澤地上顛簸,簡直是天壤之別了,這才說得上是真正的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