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的戲劇性,也就是潛伏在人物對白後面的深刻的思想感情,這種新穎的藝術手法,第一次展現在觀眾面前。劇中人的各種複雜心情,往往不僅通過語言,而且通過一個眼神,一聲嘆息,甚至在冷場中也能充分體現出來。
演員們沒有一點做作,沒有一點誇張,一切都非常樸實、自然。戲一場接着一場演下去,劇中人和觀眾越來越接近。觀眾忘記這是在看戲,不知不覺被帶進戲的境界中,沉浸在劇中人的悲歡裡。
第一幕結尾,管家的女兒瑪莎
莉琳娜扮演抑制着眼淚,對杜爾思醫生說:「請幫幫我吧,不然我會幹出傻事來的,我會嘲笑自己的生命,會毀掉它的……」說完,撲倒在地,哭了起來,這時,一片微微顫動的波浪席捲了整個劇場大廳……
第一幕閉幕了,劇場裡死一般的寂靜。
寂靜在繼續着。突然,像江堤決口一樣,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
觀眾湧到台前把幕布拉開。沉浸在完全絶望中的演員,在台上一個個張皇失措,誰也沒想到應當向觀眾行禮致謝,甚至有人竟一屁股坐了下來。顯然,他們原以為演出無可輓回地失敗了,對眼前發生的事情還沒有一下子弄明白……但在剎那間,台上像台下一樣沸騰了,演員們擁抱接吻,哭泣,歇斯底里地打滾。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帶頭瘋狂地跳起舞來,像過復活節一樣。
全劇演出結束,觀眾一再熱烈鼓掌。幕拉起,落下;又拉起,又落下。
歡騰的觀眾高聲喊着:「安東·契訶夫!」大家要求見見這位勝利的劇作家。
丹欽柯上台解釋說,契訶夫此刻在雅爾達。觀眾立刻齊聲高呼:「給他發賀電!」「發賀電!發賀電!」……
莫斯科藝術劇院以其自然與生活化的表演風格,征服了廣大觀眾。
契訶夫那歷盡磨難的《海鷗》終於取得了成功。這不僅是契訶夫的勝利,而且是藝術劇院的勝利。《海鷗》的演出決定了劇院的命運,通過這個劇的上演,藝術劇院認識了自己的力量,肯定了自己的藝術綱領。儘管《海鷗》的演出還不夠完美,可是它卻達到了主要的目的——宣告了新的現實主義演劇方法的誕生。
為紀念這次具有歷史意義的偉大勝利,藝術劇院的深灰色帷幕上,出現了一個象徵性的圖案——一隻展翅飛翔的白色海鷗。從此,它成為藝術劇院的院徽。於是,藝術劇院插上了《海鷗》的雙翅,飛上了新的高度。
6後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極力反對人們把他對《海鷗》的導演工作奉為經典。因此,在發表《海鷗》導演總譜時,他以固有的自我批評精神,感到有必要在給編輯的信中指出自己這個早期作品具有一定的侷限性。
然而,這絲毫不能降低莫斯科藝術劇院在上演《海鷗》時,取得的第一個勝利所具有的歷史意義的重要性。
當然,藝術劇院後來上演的契訶夫的其他的戲,諸如《萬尼亞舅舅》《三姐妹》《櫻桃園》,要比《海鷗》完美得多,也重要得多,但是,萬事開頭難,《海鷗》成為藝術劇院的標誌。正因為它是第一個戲,通過它,劇院勇敢地宣佈了自己的藝術新原則。
在《海鷗》的排演中,產生了有名的公式:「不要表演,而要生活。」
《海鷗》反映的是日常生活。觀眾從舞台上聞到了真正的生活氣息,聽到了關於他們自己、關於最重大、最急需解決的問題的扣人心弦的談話。說這些話的人不是程式化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也不是「天使」和「壞人」,而是普普通通的、大家都熟悉的人物。台上與台下的界線無形中消失了。
《海鷗》達到的主要效果,就是台上台下合而為一的氣氛,就是那種強烈的感染人們心靈的力量。
《海鷗》演出的當天晚上,丹欽柯就給契訶夫發賀電。第二天,丹欽柯又給劇作家寫了一封詳細描繪演出盛況的長信。
說到演員的成績,丹欽柯特別提出,扮演阿爾卡基娜的克尼碧爾,表演很成功,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另外就是扮演瑪莎的莉琳娜,她以非凡的樸素、自然的風格,博得觀眾的熱烈稱讚。
契訶夫的妹妹瑪麗雅也給哥哥寫信,敘述了《海鷗》演出的空前盛況。
她還特地轉達了莉琳娜的謝意:莉琳娜說,契訶夫寫了一個無法再適合她扮演的角色,為此她十分感激他。
的確,莉琳娜稀有地適合契訶夫劇本的調子。後來她成為契訶夫最喜愛的女演員之一。
莉琳娜和克尼碧爾,在《海鷗》的演出中一舉成名。
按契訶夫的創作意圖,這個劇中「內心解放」的主題,首先應當體現在女主角尼娜身上。然而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出卻沒能做到這一點,代表這個主題的萌芽的另一個人物,被突出到了主要地位。
在戲裡佔據中心位置的是莉琳娜創造的瑪莎的形象。本來應當首先通過尼娜展示出來的契訶夫式的堅強戰勝個人痛苦的主題,在《海鷗》的這次演出中是由莉琳娜體現了出來。莉琳娜扮演的單純樸質的瑪莎,給整齣戲規定了正確的調子,扭轉了觀眾不信任的態度,確保了《海鷗》的成功。
管家的女兒瑪莎在劇中是個配角。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姑娘單戀着年輕的男主人——特裡勃列夫。而後者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這使得瑪莎十分痛苦。
幾年後,出於無奈,她嫁給了同她的氣質、性格迥然不同的小學教員梅特維兼柯。瑪莎的命運是悲劇性的。
莉琳娜把導演對這人物形象的設計向前發展了,深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