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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邏想時,一位穿黑衣的紳士看出我是個陌生人,便走來向我表示,願意作解說和嚮導,領我參觀這座寺院。他說:「假如有什麼紀念碑會特別引起你好奇的話,我將儘力滿足你的要求。」我感謝他的這番美意,並說,「我來的目的是為了觀察英國人在對立過功業的死者報償的辦法與公正。」
「如果這類崇敬,」我繼續說,「處理適當的話,它既不損害死者,又可激勵活人去追求榮譽。每一個強大的政權的職責就是要把死後的光榮變成有助于它的資本,把力量單薄的個人,變為強而有力的集體。倘使在這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廟堂中,只有真正偉大的人物才能有其一席之地,那未,這廟堂就會給人上一堂最好的道德課,而且,對於真正的雄心壯志,將是一種有力的啟示。我聽說,除了幾個最有才能的人而外,並無其他的人在此佔有一席之地。
」這位黑衣人對於我的談話似乎有點不耐煩;因此,中斷了我的評論,我們一齊繼續前行,再看看那些依次而立的紀念碑。
最漂亮的目標自然吸引了我,我不禁特別好奇地走近一座較之其他更為輝煌的紀念碑。我對我的嚮導說:「我想,這就是哪位偉人的墓碑吧!單從工藝的巧妙,設計的宏偉看,這定是紀念某國王的。他也許就是曾經拯救國家于危亡的聖君,或者是曾經惠澤臣民,撥亂反正的立法者。」我的嚮導微笑着答覆我道:「要在這裡建立一座輝煌的紀念碑,並不需要具備這些條件。
這裡只要多少有點才能的人就行了。」——「什麼!我倒以為,要打幾次勝仗,攻佔十來座城他,才被公認是夠有資格的!」黑衣人回答說:「打勝仗,掠城他,也許是個貢獻;但是,一個紳士,縱使不占地攻城,在這兒,也要豎立一塊精美的紀念碑。」——「那末,我推測,這一定是什麼詩人的紀念碑了!一個詩人的文學才華就足以使他名垂千古的,是吧?」「不,先生,」我的嚮導又說,「在這兒的人,絶不會寫詩;說到才華,他瞧不起別人,正因為他自己實在沒有什麼才華。」「請乾脆一點告訴我,」我不太高興地說,「躺在這裡的偉人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了不起!」我的嚮導說,「先生,這位紳士,躺在這兒,教人難解,非常難解!——居然躺在西敏寺的墓地上。
」「但,我的先人!他怎麼來到這兒的?我想,他一定是賄賂廟堂的監護人給他一席之地,其實在那裡,沒有什麼特殊功績的人,反而相形見絀。難道他附庸高雅,會不覺得羞愧嗎?」黑衣人答道:「我想,這位紳 士有錢,他死後,奉承他的人們照例恭維他,並誇讚他偉大。他當然聽任他們饒舌;廟堂的監護人也相信這類自欺欺人的話語,因此,他就在生前出錢為自己營造一座精美的紀念碑。工匠見他有錢,便為他起造了最輝煌的一座。
但是,不要以為,渴望葬在偉人當中的人,單單只有這位紳士;在這個寺院中,還有別的一些人,生前受到偉大人物的討厭和冷落,便決心死後在此與偉人為伍,現在,他們也來到這裡了。」
我們向前行進,到達寺廟的一個特別處所時,這位紳士用手指指點說:「那裡,就是『詩人之角』①;你會看見莎士比亞、彌爾頓、普賴爾②和德萊頓③等人的紀念碑。」「德萊頓!」我回答說,「我從前從未聽說過;但我聽說過有一位蒲伯④;他在那兒麼?」「還早着哩,」我的嚮導說,「他還得再等一百年;他死還沒多久,人們對他的憎恨還未消除。」——「真奇怪!」我不禁大叫起來,「有什麼理由憎恨一個把整個生命都消磨在使他的同胞能夠獲得快樂與教益的人?」我的嚮導說:「不錯,他們正是為此而恨他。有一種人叫做書評家,他們自認為是守護文學界的,只憑幾頁印刷品,就撈到聲名;其實,他們有點像皇宮裡的太監,自己無法享樂,卻總是阻止別人享樂。
這些書評者除了為蠢才和劣等作家大喊大叫而外,別無用處;他們只會讚美死者,誹謗活人;只承認一個公認的有真才實學的人的一小部分才能,而偏偏向二十個蠢才喝彩,以求欺世盜名,贏得『公正』的聲譽;實際上他們只會低毀別人的人品,卻無法損傷別人的作品。這類無聊文人總被一些只圖牟利的書商豢養着,每當這一切被人所利用,文壇十分晦暗時,就會常見這批書商親自從這些無聊文人手中複製出各種低劣的作品。每個有天才的詩人,都可能碰到這些壞東西,雖然對他們嗤之以鼻,但總會感覺到他們的惡毒,就是在墓中,他們也不輕易放過他,可憐在虛名的追求中,他沒想到最後還是受盡折磨。」
「難道這就是我在這裡所看見的每個詩人的情景嗎?」我大聲呼叫着。「對,」他回答,「除非他們投生在達官貴人家。只要錢多,他便可從書評家手中買得名聲,正如一座紀念碑可從監護人那裡買來一樣。」
「然而,有沒有幾個趣味高尚的人物像在中國一樣,出面來給真正有才能的人以鼓勵,並緩和某些書評家對他們的惡意攻汗呢?」黑衣紳士答道:「我承認,也有很多,不過,哎,書評家群集在他們周圍,老喊着他們自己就是作家;一班自命扶持文學的老爺們也懶得辨別真偽;因而,當這些詩人不屑於理睬的騙子在品官大人桌上囊括了一切獎賞時,詩人們只好遠遠站在一邊唏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