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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青少年中去測問:你心中最為嚮往也最為恐懼的是什麼?回答得最多的是:我將來幹什麼?做人難,首難在安身立命。這麼大的世界,這麼小的個人;大世界人太多,這麼多的人與人既互相聯繫又互相排擠。時空莫逆,來路莫測。人生在世,要吃要喝要穿要住要建功立業要養家……千難萬難,第一難確實就是如何給自己在這個擁擠的世界上找到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
難怪青少年最嚮往的是它,最怕的也是它——我將來幹什麼?若將這題目
20年前拿來問我,我的回答也一樣:我將來幹什麼?
20年過去,嚮往已成昨日黃花,恐懼也灰飛煙滅,人生座標上,我的雙腳迂迴曲折了那麼久那麼久終於立定了,我摸索得太久,付出得太多,從懂得發問「我將來幹什麼」到我「干」了「什麼」,花去了將近
20年的時間。
20年的生命代價教給我一點訣竅,我願將它誠告現在的青少年朋友,即:讀懂一本書,精於一件事。
18歲或許早一些,你差不多已經高中畢業,在人類高容量的知識庫裡,你算掃了盲。這個時候,如果你上了大學,很好;沒上成,也沒關係,因為你已經具備了從各類書架上去挑選適合你胃口的某一類帶專業性的書籍來閲讀,也具備了尋師問友的能耐。花上三四年時間,只要真下功夫,你完全可以把某類專業修學完畢。這時候,你的腳下已經有了一片堅實的土地。
就在你自行修學的同時,你可能已經隨機而定地找到了一件謀生的事做,只是你也許不滿意,你心中的「將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你當然可以對你的現狀不滿意,完全可以,也應該,因為你還年輕。但你千萬別太着急,也不要怨天尤人。你記住你已有一塊堅實的土地,因此,你一邊隨遇而安一邊在你擁有的土地上「打井」——你將你已有的知識整理一下,選定其中一本最有代表性的最好的書來學。
這回你不是記憶性的學了,是鑽研!當你把它完全給「看透」了,你一定會豁然開朗,智慧躍升到一個嶄新的高度。你甚至可以找出這本書的謬誤與紕漏。這時,你在某個學問領域,還具備了討論、探索、發揮、創造的能力。你可以幹點什麼了!不必把專家學者看得太神秘,他們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有的青年會說,我不愛讀書,不想做學問,不想做任何一個領域的哪個「家」,那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去學做一件事。真學。修汽車、煎大餅、畫畫、養花……可做的事太多了。你選一樣你喜愛又有相應條件的事一心一意做了去,哪怕諸如刻印章之類的「彫蟲小技」,你學會了,做精了,世界的某個位置就屬於你的了。
老話說,「三十而立」。
30歲時立功立業可謂早,至于通常的安身立命,三十才立就嫌晚了一點。年輕人,在二十五六歲時如果還沒擁有相對穩定的職業,會急的。所以,務必在你剛剛成為公民的那個年齡就得着眼于未來。
不要荒廢時光,毋貪眼前之樂,年少儘量多學點文化,打開眼界,拓寬思路,培訓智慧,年稍長後才有在生活的夾縫裡遊刃的資本。不要自卑自賤,也不要好高騖遠。人活在世,懂透了一部書抑或精於一件事,就不用心慌,就是有挫折,也是暫時的。社會機制本身必然為學有所專技有所長的人提供機會。
要相信這個,因為社會的運轉需要這樣的人。 讀書《老舍的寫作生涯》老舍
若是學者才準唸書,我就什麼也不要說了。大概書不是專為學者預備的;那麼,我可要多嘴了。從我一生下來直到如今,沒人盼望我成個學者;我永遠喜歡服從多數人的意見,可是我愛唸書。書的種類很多,能和我有交情的可很少。
我有決定念什麼的全權,自幼兒我就會逃學,楞挨板子也不肯說我愛《三字經》和《百家姓》。
對,《三字經》便可以代表一類——這類書,據我看,頂好在判了無期徒刑以後去念,反正活着也沒多大味兒。這類書可真不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犯無期徒刑罪的太多;要不然便是太少——我自己就常想殺些寫這類書的人。我可是還沒殺過一個,一來是因為——我才明白過來——寫這樣書的人敢情有好些已經死了,比如寫《尚書》的那位李二哥。二來是因為現在還有些人專愛念這類書,我不便得罪人太多了。
頂好,我看是不管別人;我不愛念的就不動好了。好在,我爸爸沒希望我成個學者。
第二類書也與咱無緣;書上滿是公式,沒有一個「然而」和「所以」。據說,這類書裡藏着打開宇宙秘密的小金鑰匙。我倒久想明白點真理,如地是圓的之類;可是這種書彆扭,它老瞪着我。書不老老實實地當本書,瞪人幹嗎呀!我不能受這個氣!有一回,一位朋友給我一本《相對論原理》,他說:明白這個就什麼都明白了。
我下了決心去念這本寶貝書。讀了兩頁「配紙」,我遇上了一個公式,我跟它「相對」了兩點多鐘!往後邊一看,公式還多了去啦!我知道和它們「相對」下去,它們也許不在乎,我還活着不呢?
可是我對這類書,老有點敬意。這類書和第一類書有些不同,我看得出。第一類書不是沒法懂,而是懂了之後使我更糊塗。以我現在的理解力——比上我七歲的時候,我現在滿可以作聖人了——我能明白「人之初,性本善」。
明白完了。緊跟着就糊塗了;昨兒個晚上,我還挨了小女兒——玫瑰唇的小天使!——一個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