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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228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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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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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8頁

朗讀:

但是你還沒向敵人伸起手繳掉的武器,踱過一會,你的體內發散出新的活力,你獲得了體力的溫暖,相對的寒冷的力量減低,這樣,動盪的局面安定了,你會抓起一支菸,閉了眼睛狠狠的吸去,這正是更激烈的戰鬥前的短短的沉寂,而你,已完全是一種悲烈的戰士心情了。煙很快的會吸完,你也會馬上毫不猶豫的重新作起你的工作,你的昂揚的精神力,和戰士的單一的感受,會使你的寫作工作分外的迅快,也分外的新鮮,有你所想不到的字句神奇的跳躍到紙上。而你也皺着眉也啃着唇,表示了你的忍耐和抗爭。這樣的時間,總有好幾個鐘頭,你也會因為利害的寒冷侵襲,揮動腳踩踩地板,或搓搓手,舒一口氣,但你決不會再站起來在地上踱步子,而且很可能你在這工作狂熱的中間,除過專心看著面前的紙,不再浪費的看窗外(都是黑暗的大本營)或周圍一眼,漸慚的遠處的鷄啼叫了,這隱約的聲音,帶給你一種勝利的喜悅,你的工作就做得更快更好,風也似乎停止了,滯重的黑暗在悄悄的退卻,一直到群鷄亂啼,窗子也漸漸露出白色的時候,屋裡也增加了一種清新的氣氛,你的工作,也多半就近乎完結的階段,你的困積久浸在寒冷裡的身子也忽然抖擻着,這時映在對面鏡子內的你的臉孔,已變得又青又瘦,但是仍舊顯得堅定和單一,心裡卻為喜悅全部佔領,只覺得黑夜已盡,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這一種快活的「歷史心情」。

你有了經過長期艱苦巨烈的戰鬥後,終至得到勝利的兵士的驕傲。而和黑夜一同逝去的煩躁,不安,恐懼和退縮,也變成可笑的史實。黎明終於堂堂的蒞臨,清晨的風予你以友愛的撫慰,你覺得清新和振奮。而當太陽的第一道光線照耀到你憔悴的臉上時,這憔悴的臉上卻佈滿健康的笑紋,才感到黑夜對我們的考驗的偉大!


  

因此,你甚至衷心的感謝黑夜的鍛鍊的賜予,它使你可以完成巨大的工作,使你變得偉大!

194631日夜,寫

選自《熱力》,19496月初版本,文化工作社

致胡風

賈植芳

一九三八——一九五四

一九三八年四月二十一日

胡風先生:

來武漢後,得見《七月》,頗覺喜歡。因為生活的緣故,不能用熱烈的體材,現即寄上來漢寫的《蜘蛛》一篇,現在用這樣晦澀的寫法,似覺不當。但也就真存在着這樣的境遇。如認為不合格,請即退下。

副標題用「呈獻為真正人權鬥爭着的日本兄弟」,就是寫它的用意。二年前在日本的海濱,在夜雨聲中,輾轉于席上,想著過去的人與事,爬起來寫了這樣一篇,用以紀念友人,二年後的今日,從報上看到了動人的記載,我又不禁把它從記憶中抄出,轉贈於這一更廣泛和偉大的運動的支撐者和受難者。

有一個時候我不相信文字,但現在又胡塗的寫出了這些。也算是紀念自己罷。

此祝

大安。

賈植芳

二一日,午。

一九三八年五月八日

胡風先生:

「探交」的信已拜讀過。近來又搬動了一次,弄得生活頗形麻煩,甚至很胡塗的,沒能寫覆信。訓練班近日就大概結束,這簡直類乎一個噩夢。武漢這地方生活頗無意思,我即預備儘可能回我生長大的北方去。

這是很早就希望着的事。

《蜘蛛》是在寂寞中寫的,在日本海濱就寫就的,不知怎樣,不久之前的情緒又恢復了一年之前,這情緒頗可怕,我原寫了紀念一個用自己的血為正義而犧牲的人,後來報上看到日本軍閥大捕反戰運動者,有些甚至就犧牲于牢獄了,於是又從記憶中抄出。不過這樣的作品,有時或竟是一個可怕的趨勢,于健康的讀者也許有害的。

訓練班現設于南湖軍校原址,這裡,給敵人已轟炸過兩次了。匆匆。

祝安。

賈植芳 上

五月八日,夜。

一九三八年六月四日

胡風先生:

南湖曾奉一函,未接覆信,不知收到否?我在武漢混了一個多月,心情陰氣得很,現在總算告一段落,後日即打算動身赴晉,到一個部隊內做工作。

現寄拙稿一——《家》,是在武漢寫的,原打算以「五四」到抗戰前後的智識階級寫一劇,但因為向來沒用過劇這一形式,故先作一小規模的嘗試,結果便是這個《家》。


  
《家》剛寫罷,突然接到友人輾轉來的信,知道在北方的妻子死去這消息,——對於死,我的見解,以為這東西本身卻是可怕,如在《家》裡所說,但在人的作用上,卻有商量餘地,就是死法問題。故我承認生命脆弱是一件事,但不是死的整個解釋,所以要緊的是在生命的應用上這一點,來決定死的價值。接到這個信,我順手在原稿的頭上加了一個注,算是一個紀念。

我的通訊處暫時無法決定,現在暫寫一個武漢的友人地址,到目的地後,當再寫信通知。匆匆。

祝安。

賈植芳

六月四日,夜。武昌府后街十八號轉。

一九三八年六月十三日

胡風先生:

離漢前曾寄上拙作一劇本《家》及一函。我于十日到西安,沿途頗費了周折,預備在西安稍事勾留,即動身到山西戰區。一向因為生活的忙碌,沒能有確切的通訊地址,很是抱歉,現在算暫時得到一個,雖然也是帶有很大的游移性,但總是一個較有辦法的——

「山西新絳縣探交陸軍第三軍第七師政訓處。」

西安這地方近來很寂寞,它的黃金時代因了潼關的炮聲和那次大轟炸,都剝削淨盡了。闊人們跑到更遠的地方,繁榮自然也就跟到那地方。但我是喜悅的,因為又回到可愛的樸質的北方。雖然這北方過去對我也是殘忍的。

匆匆。

祝好。

賈植芳

六,十三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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