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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奇妙的聯想,又是多麼天真的想法。讓我關在屋子裡想一輩子也想不出來。無論如何,這表示,西安的老百姓已經普遍地注意到如來真身舍利的出現這一件事,街頭巷尾,高談闊論,沸沸揚揚,滿城都說佛舍利了。
外國朋友怎樣呢?他們的好奇心,他們的轟動,決不亞於中國的老百姓。在新聞發佈會上,一位日本什麼報的記者搶過擴音器,發出了連珠炮似的問題:「這個指骨舍利是如來佛哪一隻手上的呢?是左手,還是右手?是哪一個指頭上的呢?是拇指,還是小指?」我們這一些「答辯者」,誰也回答不出來。其他外國記者都爭着想提問,但是這一位日本朋友卻抓緊了擴音器,死不放手。我決不敢認為,他的問題提的幼稚,可笑。
對一個信仰佛教又是記者的人來說,他提問題是非常認真嚴肅的,又是十分虔誠的。據我瞭解到的,現在世界上許多國家,特別是日本、印度、以及南亞和東南亞佛教國家,都紛紛議論西安的真身舍利。這個消息像燎原的大火一樣,已經熊熊燃燒起來了,行將見「西安熱」又將熱遍全球了。
就這樣,我在細雨霏霏中,一邊參觀法門寺,一邊心潮起伏,浮想聯翩。多年來沒有背誦的《論佛骨表》硬是從遺忘中擠了出來,我不由地一字一句暗暗背誦着: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
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
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邊。
韓愈因諫迎佛骨,遭到貶逐,他的侄孫韓湘來看他,他寫了這一首詩。我沒有到過秦嶺,更沒有見過藍關,我卻彷彿看到了一個孤苦伶仃的老人,忠君遭貶,我不禁感到一陣淒涼。此時月季花在雨中別具風韻,法門寺的紅牆另有異彩。我幻想,再過三五年,等到法門寺修復完畢,十三級寶塔重新矗立之時,此時冷落僻遠的法門寺前,將是車水馬龍,摩肩接踵,與秦俑館媲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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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長安寺蕭紅
蕭紅
1911~1942,黑龍江呼蘭人。著有《生死場》、《回憶魯迅先生》等。近年來出版有《蕭紅文集》。
接引殿裡的佛前燈一排一排的,每個頂着一顆小紅花燃在案子上。敲鐘的聲音一到接近黃昏的時候就稀少下來,並且漸漸地簡直一聲不響了。因為燒香拜佛的人都回家去吃着晚飯。
大雄寶殿裡,也同樣啞默默地,每個塑像都站在自己的地盤上憂鬱起來,因為黑暗開始掛在他們的臉上。長眉大仙,伏虎大仙,赤腳大仙,達摩,他們分不出哪個是牽着虎的,哪個是赤着腳的。他們通通安安靜靜地同叫着別的名字的許多塑像分站在大雄寶殿的兩壁。
只有大肚彌勒佛還在笑眯眯的看著打掃殿堂的人,因為打掃殿堂的人把小燈放在彌勒佛腳前的緣故。
厚沉沉的圓圓的蒲團,被打掃殿堂的人一個一個地拾起來,高高地把它們靠着牆堆了起來。香火着在釋迦摩尼的腳前,就要熄滅的樣子,昏昏暗暗地,若不去尋找,簡直看不見了似的,只不過香火的氣息繚繞在灰暗的微光裡。
接引殿前,石橋下邊池裡的小龜,不再像日裡那樣把頭探在水面上。用胡芝麻磨着香油的小石磨也停止了轉動。磨香油的人也在收拾着傢具。廟前喝茶的都戴起了帽子,打算回家去。
沖茶的紅臉的那個老頭,在小桌上自己吃着一碗素麵,大概那就是他的晚餐了。
過年的時候,這廟就更溫暖而熱氣騰騰的了,燒香拜佛的人東看看,西望望。用着他們特有的悠閒,摸一摸石橋的欄杆的花紋,而後研究着想多發現幾個橋下的烏龜。有一個老太婆背着一個黃口袋,在右邊的胯骨上,那口袋上寫着「進香」兩個黑字,她已經跨出了當門的殿堂的後門,她又急急忙忙地從那後門轉回去。我很奇怪地看著她,以為她掉了東西。
大家想想看吧!她一翻身就跪下,迎着殿堂的後門向前磕了一個頭。看她的年歲,有六十多歲,但那磕頭的動作,來得非常靈活,我看她走在石橋上也照樣的精神而莊嚴。為著過年才做起來的新緞子帽,閃亮的向着接引殿去朝拜了。佛前鐘在一個老和尚手裡拿着的鐘錘下噹噹地響了三聲,那老太婆就跪在蒲團上安詳地磕了三個頭。
這次磕頭卻並不像方纔在前面殿堂的後門磕得那樣熱情而慌張。我想了半天才明白,方纔,就是前一刻,一定是她覺得自己太疏忽了,怕是那尊面向着後門口的佛見她怪,而急急忙忙地請他恕罪的意思。
賣花生糖的肩上掛着一個小箱子,裏邊裝了三四樣糖,花生糖,炒米糖,還有胡桃糖。賣瓜子的提着一個長條的小竹籃,籃子的一頭是白瓜籽,一頭是鹽花生。而這裡不大流行難民賣的一包一包的「瓜籽大王」。青茶,素麵,不加裝飾的,一個銅板隨手抓過一撮來就放在嘴上磕的白瓜籽,就已經十足了。
所以這廟裡吃茶的人,都覺得別有風味。
耳朵聽的是梵鐘和誦經的聲音;眼睛看的是些悠閒而且自得的游廟或燒香的人;鼻子所聞到的,不用說是檀香和別的香料的氣息。所以這種吃茶的地方確實使人喜歡,又可以吃茶,又可以觀風景看遊人。比起重慶的所有的吃茶店來都好。尤其是那沖茶的紅臉的老頭,他總是高高興興的,走路時喜歡把身子向兩邊擺着,好像他故意把重心一會放在左腿上,一會放在右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