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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頭戲越唱越熱閙了,新開的飯店都在那裡拚命地比裝潢,比設備,很少聽說哪家新開的飯店想和人家比比那盤子裡東西。早年間,每一爿有名的飯店都有一二隻名菜,要吃那名菜一定得去那一家飯店,那名菜可以世代相傳,質量不變。現在卻不大聽說了,東西南北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有時候會掀起一陣浪潮,近一兩年的浪潮是南海潮,學廣東,要吃生猛海鮮。
海鮮當然好羅,可它的主要之點是「生猛」廣東靠海,當然可以「生猛」,你那遠海地區怎麼生猛得起來呢?說是空運的,此話只有耳朵能聽,眼睛和鼻子都是不肯接受的;那大蝦的頭和身體都快要分家了,海鮮一進門就來了一股腥臭味,怎能相信那是空運的?海鮮雖不生猛,可那價錢卻是十分生猛的!
那飯店好氣派呀,侍者拉門,小姐相迎,大紅的地毯從門口一直鋪到三樓;旋轉樓梯上的銅扶手擦得鋥亮,小包房裡冬暖夏涼,整套的紅木傢俱,雪白的檯布,每個人的面前有兩隻小盤子,三隻玻璃杯,一雙筷子套在紙袋裏,可能是一次性的。檯面上是梅花形的拼盤,中心盤裡可能就是一樣能看不能吃的東西。能吃的東西當然也有,而且還是不少的,一會兒換隻盤子,一會兒來只小盅,一會兒來只小汽鍋,裡面僅有兩塊鷄。至于那現炒現上的炒菜卻几乎看不見。
中國的炒菜是一大特點,過去吃酒水通常的規格是四六四,即四隻冷盆,六隻炒菜,四隻大菜。高檔一點的有八隻炒菜,十隻炒菜,炒菜裡面還有雙拼三拼,即一個盤子裡有兩種或三種不同的菜餚。現在上來的菜品種也多,原料也不能說是不高級,可你老是覺得這些菜是一鍋煮出來的高級大鍋菜,不像從前那一隻隻的炒菜有聲有色,爭奇鬥艷,炒腰花,炒裡脊,炒糖醋排骨,那動作,那火候,几乎都是在一剎那間決定的。現在呢,乾脆,沒了。
有一位懂吃的老朋友要請幾位海外的貴客,當然要進高級飯店,還沒有吃出什麼名堂來就完了,一算賬將近三千元錢。老朋友背着客人對服務員說:「小姐,這桌飯實在是不值三千塊錢。」
「老同志,這不算貴,旁的不說了,你看我們用的餐具,多高級!」
「那就請你拿個大塑料口袋來,要大的。」
「把剩菜打包?」
「不,讓我把餐具帶回去。」
餐具當然未能帶回去,即使能帶得回來的話,那進口空調呢,紅木傢俱呢,高檔地毯呢……高額的投資就必須賺回高額的利潤。這是個合情合理而且十分簡單的道理。千百萬元的銀行利息都得從你的盤子裡扒回去,拉門的侍者,垂手而立的服務小姐都是要發工資的。你看著辦吧,你是想吃氣氛呢,還是想吃盤子裡的東西?據說,某市的商業局局長請各地來的十多位商業局局長吃飯,結果卻是在一爿個體戶開的小飯館裡,人人吃得滿意,當然,那個體戶決不敢斬商業局的局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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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8· 南沙垂釣葉楠
葉楠
1930~2003,當代作家。著有《巴山夜雨》、《花之殤》、《蒼老的藍》等。
熱帶風暴一路擁抱著我們,死死糾纏着我們,給予我們無法擺脫的過分粗暴的溫存。以致讓我們在颶風、豪雨、濃重的烏雲和滾動的浪的群山中,艱難地穿過通往南沙海域的航程。我們既看到了大洋的獰厲,也看到大洋的無與倫比的雄偉。它激起人不息的拚搏和超越的意識要遠比給予人的恐懼多得多。
當風暴舍我們而去的時候,眼前展現出驚人的熱帶海洋所特有的絢麗。光線的明亮,色彩的濃烈,是任何地域所沒有的,這裡是光和色彩的世界。鰹鳥、海燕、燕鷗,張開狹長的翅膀,緊貼著藍緞子般的海面優雅地滑翔,海豚、飛魚恣肆地忘情地彈跳,彩色雲朵在海空悠然結隊巡航,這裡也是歡騰的世界。
夜幕沉落的時候,海鳥們丟下我們飛回到它們的棲息地去了。我們的航船孤零零在一座礁盤附近投下了沉重的鐵錨。
一個舵手邀我到船尾錨燈下釣魚,我欣然同意了。我也想領略在大洋特別是在熱帶海洋垂釣的意趣。釣海水魚和釣淡水魚是不同的,海上釣魚的漁具是極為簡陋的,只要有魚鈎、釣絲和鉛墜兒,就足夠了。海水魚似乎對吃食並不講究,肉類,包括它們同類的肉,都是極佳的魚餌,都是它們的珍餚。
南沙的魚几乎沒有一條不是貪婪的,見到魚餌,從不產生疑慮而預先進行試探,或者溫文爾雅,扭扭捏捏,講究進餐禮儀而謙讓,全是迅猛撲來,你爭我奪,凶狠吞食,不少魚,是連鈎帶餌一下子深深吞到腹腔中去的,以致增加了我們不少摘鈎的困難。海裡的魚像是結隊爭先恐後讓人們把它們釣到水面上來,哪怕是脫水而死亡。不一會兒,甲板上鋪滿了不停蹦跳的魚。由於礁盤附近水淺,釣上來的魚,雖然沒有超過
5千克以上的大魚,然而,卻大多是在東南亞視為海鮮上品的石斑魚,再就是各類小鯊魚和五光十色形體怪異不知名的熱帶魚了。
豐碩的收穫,並沒給我帶來垂釣的樂趣,反而使我感到虛無,也感到羞慚。這種垂釣,太輕易了,太殘酷了。我們是在對蜂擁而來的不是攻擊而是撲向槍口赴死的對手作戰,我們在作不瞄準的射擊。這是對自願引頸就死的對手的殺戮。
現在我才明白,真正的獵手,為什麼不射獵沒有自衛和奔逃能力的野獸……
我的釣魚夥伴似乎感到了我在想什麼。
「在南沙深海捕魚的漁夫們,他們只把釣上來的大鯊魚的鰭
魚翅留下,魚肉,甚至魚肝都丟棄到海裡。他們釣到的大鯊魚太多了,船裝不下,只好這樣。這實在是暴殄天物!」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