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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塊拿弗出,
一塊自要吃。
清明前後掃墓時,有些人家——大約是保存古風的人家——用黃花麥果作供,但不作餅狀,做成小顆如指頂大,或細條如小指,以五六個作一攢,名曰繭果,不知是什麼意思,或因蠶上山時設祭,也用這種食品,故有是稱,亦未可知。自從十二三歲時外出不參與外祖家掃墓以後,不復見過繭果,近來住在北京,也不再見黃花麥果的影子了。日本稱作「禦形」,與齊菜同為春天的七草之一,也采來做點心用,狀如艾餃,名曰「草餅」,春分前後多食之,在北京也有,但是吃去總是日本風味,不復是兒時的黃花麥果糕了。
掃墓時候所常吃的還有一種野菜,俗稱草紫,通稱紫雲英。農人在收穫後,播種田內,用作肥料,是一種很被賤視的植物,但採取嫩莖摘食,味頗鮮美,似豌豆苗。花紫紅色,數十畝接連不斷,一片錦繡,如鋪着華美的地毯,非常好看,而且花朵狀若蝴蝶,又如鷄雛,尤為小孩所喜,間有白色的花,相傳可以治痢。很是珍重,但不易得。
日本《俳句大辭典》云:「此草與蒲公英同是習見的東西,從幼年時代便已熟識。在女人裏邊,不曾采過紫雲英的人,恐未必有罷。」中國古來沒有花環,但紫雲英的花球卻是小孩常玩的東西,這一層我還替那些小人們欣幸的。浙東掃墓用鼓吹,所以少年常隨了樂音去看「上墳船裡的姣姣」;沒有錢的人家雖沒有鼓吹,但是船頭上篷窗下總露出些紫雲英和杜鵑的花束,這也就是上墳船的確實的證據了。
十三年二月
1924年
2月作,選自《雨天的書》 ·
501· 烏篷船周作人
周作人
1885~1967,浙江紹興人,現代作家。著有散文集《自己的園地》、《雨天的書》、《苦茶隨筆》等。子榮君:
接到手書,知道你要到我的故鄉去,叫我給你一點什麼指導。老實說,我的故鄉,真正覺得可懷戀的地方,並不是那裡,但是因為在那裡生長,住過十多年,究竟知道一點情形,所以寫這一封信告訴你。
我所要告訴你的,並不是那裡的風土人情,那是寫不盡的,但是你到那裡一看也就會明白的,不必羅唆地多講。我要說的是一種很有趣的東西,這便是船。你在家鄉平常總坐人力車,電車,或是汽車,但是我的故鄉那裡這些都沒有,除了在城內或山上是用轎子以外,普通代步都是用船。船有兩種,普通坐的都是「烏篷船」,白蓬的大抵作航船用,坐夜航船到西陵去也有特別的風趣,但是你總不便坐,所以我也就可以不說了。
烏篷船大的為「四明瓦」,小的為腳划船亦稱小船。但是最適用的還是在這中間的「三道」,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圓形的,用竹片編成,中夾竹箬,上塗黑油;在兩扇「定篷」之間放著一扇遮陽,也是半圓的,木作格子,嵌著一片片的小魚鱗,徑約一寸,頗有點透明,略似玻璃而堅韌耐用,這就稱為明瓦。三明瓦者,謂其中艙有兩道,後艙有一道明瓦也。
船尾用櫓,大抵兩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頭着眉目,狀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頗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則無之。三道船篷之高大約可以使你直立,艙寬可以放下一頂方桌,四個人坐著打麻將——這個恐怕你也已學會了嗎?小船則真是一葉扁舟,你坐在船底席上,篷頂離你的頭有兩三寸,你的兩手可以擱在左右的舷上,還把手都露出在外邊。在這種船裡彷彿是在水面上坐,靠近田岸去時泥土便和你的眼鼻接近,而且遇著風浪,或是坐得少不小心,就會般底朝天,發生危險,但是也頗有趣味,是水鄉的一種特色。
不過你總可以不必去坐,最好是坐那三道船吧。
你如坐船出去,可是不能像坐電車的那樣性急,立刻盼望走到。倘若出城,走三四十里路
我們那裡的里程是很短,一里才及英里三分之一,來回總要預備一天。你坐在船上,應該是遊山的態度,看看四周物色,隨處可見的山,岸旁的烏桕,河邊的紅蓼和白萍,漁舍,各式各樣的橋,睏倦的時候睡在艙中拿出隨筆來看,或者沖一碗清茶喝喝。偏門外的鑒湖一帶,賀家池,壺觴左近,我都是喜歡的,或者往婁公埠騎驢去游蘭亭
但我勸你還是步行,騎驢或者於你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蒼然的時候進城上都掛着薜荔的東門來,倒是頗有趣味的事。
倘若路上不平靜,你往杭州去時可于下午開船,黃昏時候的景色正最好看,只可惜這一帶地方的名字我都忘記了。夜間睡在艙中,聽水聲櫓聲,來往船隻的招呼聲,以及鄉間的犬吠鷄鳴,也都很有意思。僱一隻船到鄉下去看廟戲,可以瞭解中國舊戲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動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覺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樂法。只可惜講維新以來這些演劇與迎會都已禁止,中產階級的低能人別在「布業會館」等處建起「海式」的戲場來,請大家買票看上海的貓兒戲。
這些地方你千萬不要去。——你到我那故鄉,恐怕沒有一個人認得,我又因為在教書不能陪你去玩,坐夜船,談閒天,實在抱歉而且惆悵。川島君夫婦現在稱山下,本來可以給你介紹,但是你到那裡的時候他們恐怕已經離開故鄉了。初寒,善自珍重,不盡。
十五年十一月十八日夜,于北京。
1926年
11月作,選自《澤瀉集》 ·
502· 吃茶周作人
周作人
1885~1967,浙江紹興人,現代作家。著有散文集《自己的園地》、《雨天的書》、《苦茶隨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