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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33 / 118
世界名著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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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但是無論我怎樣苦惱,我還是不能拒絶他們。我所以感到苦惱,是因為我在這頭幾天裡一直認真而用心地在想:在監獄裡我應當使自己處于什麼樣的地位,或者不如說,我應當怎樣和他們相處。我感到並且明白,這個環境對我來說完全是新的,因此我是處在一片黑暗之中,而在黑暗中是不能生活這麼多年的。因此,我必須有所準備。

自然,我下定了決心,首先,我要按照內心的感情和良心的吩咐坦率行事。但是我也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句格言而已,實際上我面前將會出現最意料不到的情況。


  

要在牢房裡安頓下來,還有許許多多我前面已經提及的瑣碎事情要辦,這些事情主要都是阿基姆·阿基梅奇協助我操辦的,它們多少使我忘掉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是那可怕的、吞噬一切的煩惱卻日甚一日地折磨着我。「一座死屋!」我自言自語道。有時,在暮色蒼茫中,我站在牢房的台階上看著收工回來的囚犯們,他們懶洋洋地在院子中間的場地上來回走着。

我仔細端詳着他們,想儘量從他們的臉上和行動上猜出他們究竟是一些什麼人,他們的性格又是怎樣的?他們或者皺着眉頭,或者眉飛色舞(這兩種表情最為常見,几乎是苦役犯的特徵),在我面前逛來逛去,他們互相謾罵著,或者簡短地交談着,有的則孤孤單單,若有所思地、靜悄悄地、從容不迫地在散步,有的帶著疲倦和漠不關心的表情,另一些人(甚至在這裡也這樣!)則帶著傲慢自大的表情,他們歪戴着皮帽子,披着羊皮襖,神情粗野而又狡猾,厚顏無恥地訕笑着。「這就是我的天地,我現在的世界,」我尋思道,「不管我喜不喜歡,我也得和這些人生活在一起……」我試圖利用喝茶的機會向阿基姆·阿基梅奇打聽並瞭解一下這些人,我很喜歡和他一起喝茶,以免一個人太孤單。我順便說一句,最初,茶几乎是我唯一的食物。阿基姆·阿基梅奇不拒絶喝茶,他還親自擺弄我們那個可笑的、用馬口鐵自製的小茶炊,這是米—茨基借給我的。

阿基姆·阿基梅奇一般只喝一杯茶(他也有幾個玻璃杯),他一聲不響地、彬彬有禮地喝完,把玻璃杯還給我,向我致謝後,立刻就忙着給我縫被子去了。但是我想要瞭解的情況,他卻不能夠告訴我,他甚至不明自,為什麼我對我周圍的和最接近的苦役犯們的性格這樣特別感興趣,他甚至帶著一種詭譎的微笑傾聽著我的詢問,那種微笑是我永遠不能忘卻的。「不,看來須要親身體驗,光問不行,」我想。

第四天,也象那次給我換腳鐐一樣,一大清早,囚犯們就都在監獄大門守衛室前的小廣場

上排成兩行。他們前後各站着一排荷槍實彈的衛兵,槍都上着刺刀。囚犯們如果試圖逃跑,衛兵便有權向他們開槍;如果不是在萬不得已的時候開了槍,衛兵是要承擔責任的;在苦役犯們公開反抗時,也是如此。可是又有誰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試圖逃跑呢?技術教官,技術員,監視囚犯幹活的士官和兵士,以及監工,都到場了。

開始點名;到縫紉組幹活的那一部分囚犯先走,技術教官跟他們毫不相干,他們是給監獄幹活,做全監獄的服裝。接着,去作坊幹活的那一部分囚犯也走了,最後走的是幹粗活的囚犯,其中也有我,共二十來個。要塞後面,冰封的河面上凍結着兩隻公家的駁船,已不能使用,因此須要拆掉,起碼不能讓舊木材白白糟踏掉。其實,那些舊木材也值不了多少錢,几乎是分文不值。

城裡劈柴的售價是微不足道的,因為四面都是森林。派我們來幹這種活,目的就是不讓囚犯們閒着,這一點囚犯們心裡是明白的。幹這種活時,他們總是顯得無精打采,懶懶散散,然而要是干有用和有價值的活兒,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特別是在准許他們干包工活的時候。這時,他們都好象有了精神,儘管他們幹那種活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但我親眼看見他們都盡心竭力地把活幹得又快又好;甚至自尊心也驅使他們這樣做。

但是象今天干的這種活,與其說是出於需要,不如說是裝潢門面,這種活是很難要求包工的,而是要一直幹到中午十一點敲鼓收工為止。那天天氣溫暖多霧,積雪還未融化。我們這一群人出發到要塞後面的河岸上,腳鐐輕輕地響着,儘管腳鐐戴在褲腿裡面,但每邁一步還是發出尖細的金屬碰擊聲。派了兩、三個囚犯去工具室取工具。

我和其他人一起走着,並且彷彿有點興奮起來:我很想趕快看到並瞭解到我們干的究竟是什麼活?服苦役究竟是一種什麼滋味?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干苦役活將是怎樣?


  
那天幹活時的情景,至今我還記得一清二楚。在路上,我們遇見一個留着鬍鬚的市民,他停下來,把手伸進衣袋裏。一個囚犯立刻離開人群,脫下帽子,接過那人施捨的錢——五個戈比——然後急忙轉身回來。市民劃了個十字,便走開了。

我們當天早晨就用這五個戈比買了一些麵包圈兒,大家分着吃了。

在這一群囚犯中,通常總是有人愁眉不展,沉默寡言,有的漠不關心,無精打采,還有些人則懶洋洋地彼此聊閒天。有一個囚犯不知為什麼顯得特別高興,他有說有笑,一路上唱個不停,几乎跳起舞來,每跳一下他的腳鐐便叮噹作響。這就是那個矮小敦實的囚犯,在我入獄的第一夫早晨,他曾在洗臉的時候同另一個人吵架,因為那個人竟膽敢貿然肯定自己是籠中鳥。這個歡蹦亂跳的小伙子叫斯庫拉托夫。

最後,他唱起一段很俏皮的歌曲,我還記得它的疊句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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