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下著雪,大大的雪花在北風中瘋狂地飛舞著,使離得很近的景物都變得棋栩不清。母親到車站去送父親,回來的時候頭上落滿的雪片已經凍成了冰,邦彥正要用手為母親撣去雪花的時候,母親昏倒在大門旁,不省人事。
學校停了課,大家一起被派到山下去採松根油作為汽油的代舊品。
終於死亡邁若重重的腳步,一天一天地臨近了。每天都有形狀短而粗的蘇聯飛機投下數不清的燃燒彈和小型炸彈,或者用機槍在低空掃時。當他們漸漸習慣了這些之後,死就成了家常便飯了。
朝鮮傭人們的態度天天地變得粗暴起來,然後就是戰敗。軍隊在撤退之前炸燬了彈藥庫。爆炸濺出的火團在居民街的角引起火災,持續了好幾天才熄滅,一團團滾滾的黑煙在頭頂上飄蕩,讓人覺得世界未日即將來臨。就在這個時候。蘇聯神氣洋洋的機動部隊驚天動地地開了進來。
緊接著,扛著七十連發轉盤機關鎗,脖子上掛著三絃琴的盯薩克士兵也蜂擁而至,他們的坐騎踏碎了街道的積雪。不久開始實行戒嚴令。晚上十點之後出去的人就會被子彈打成蜂窩煤。街上到處是象西瓜樣腫脹的屍體。但是不管怎麼說。隨著軍官和俄國女人的大量到來,治安還是漸漸好轉起來了。
面積很大陽臺上種著野藤,散發著紫花地的芳香,鄭彥家磚制的房子競然奇蹟般地躲過了軍隊的徵用,儲存了下來。而因戰亂或是徵用而流離失所的人們則佔居了邦彥家。
亂成一團的日本人除了靠典當賣物來餬口之外。已經別無他路了,那些代表他們輝煌的過去的紫紅色的衣服,祖傳的鑽石都被很便宜地典當。再用換得的很少的一點錢,去買少得可憐的米。
邦彥到街上跟在俄國兵屁股後面纏著他們討食物,「給點土豆吧,給點香菸吧!行行好吧!」藍眼珠的年輕俄國兵,靈巧地吐著瓜子皮,把碩大的黑麵包和厚厚的油層上漂著菜葉的湯遞給邦彥,還要順手撫摸一下他那滿頭移曲的黑髮
邦彥和母親一起沿街叫賣豆腐、糖果和香菸,但是收入卻少得可冷。妹妹晶子在黑暗的香菸工廠里做拆菸頭的工作,臉被尼古丁熏得變了顏色。
邦彥白天在露天市場里東藏西躲,時不時還偷一點吃的,也就填飽了肚子。
空氣中職蕩著燒焦了的屍體、辣椒和各種各樣的肉混合起來的嗆人的氣味。
夜裡,邦彥就到軍營的糧倉里去偷大米和豆子。
衛兵不時地朝著滿天星斗的夜空進行射擊。從短機關鎗中射出的綠色的、紅色的光彈,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道分明胭眼的線條,顯得格外美麗。
被伏特加灌得爛醉的士兵,用低低的掛在腰際的槍,朝著揹著口袋趴伏在地上向前爬行的日本人,一個勁兒地胡亂射擊。
邦彥憑著自己的可愛之處,開始給俄國人作男傭。從那時起,他記住了幾句俄國話。
當他把俄式茶炊端進主人臥室的時候,就會看到兩個長著金色汗毛的人赤身裸體地樓抱在一起,嘟嘟咬吸地發出聲音。
黃昏的時候,邦彥就可以靈巧地用報紙捲起支馬合煙,一邊盡情地吸著煙,一邊沿著鮮花盛開的刺槐林立的街道,急急忙忙地趕回家。
邦彥的衣袋裡,裝著花花綠綠的嶄新的盧布。政府總也不派船來接他們,日本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們變賣了所有的東西,換成錢之後,就成幫結夥地向鴨綠江口的新義州集中,準備先逃到南朝鮮的仁川去。
一望無際的江面上漂著幾隻小機帆船,很多日本人擠在上面,落日的餘暉把他們土黃色的面板染成了血紅色。大家都懷著同一個想法——只要能回到日本,怎麼都行。大海逐漸地變成了暗綠色,海上的波浪也越來越大,小機帆船被巨浪時而拋起,時而拉下,劇烈地頗旅著。在昏暗的黑色中,海魚不時從海面上躍出,慘白的魚肚皮令人毛骨聳然,偶爾有一兩條海魚還會竄到機帆船上。大家都開始不停地嘔吐,但因為船上的人太多,甚至連橫躺下去的空隙也沒有。
在船上大家吃的食物都是腐爛的,飲用水也少得可憐。
在決接近海岸的時候,機帆船的桅桿被岸上猛烈的機關鎗掃射打斷了,感覺到死神臨近的人們都瘋狂了,絕望地慘叫著,往波濤洶捅的海里跳去。
船長不時地停下船要求給養。大概過了一個星期,頑強地活了下來的邦彥和母親以及妹妹晶子那疲憊無神的眼睛,終於看到了遠處仁川港那閃爍的燈火。
美國軍隊的高速摩托艇在小機帆船的周圍象支母蟲似的不停地盤旋,巡洋艦擊起的波浪險些把小船打翻。
上了岸之後,大家又開始向設在山溝里的收容所開始了艱苦的行軍。那時大家都已經精疲力竭連開口說話的力壯都沒有了,只是憑僅存的一汽點意志,一步一步地向前。落伍的人混身泥土地癱倒在路邊,把絕望的目光投向難友們。
終於到達了收容所。身上被灑滿了DDT藥水,又被粗得足可以給馬注射的針頭插進體內,打防預針。邦彥躺在胡亂鋪在地上的毯子上,許久不願起來。只有那些意志堅強,生命力旺盛的人們才活了卜來。
由於一直吃的是連殼一起煮的小麥和罐頭食品,公用廁所的門前總是排滿了患了慢性痢疾的人。
接著,他們這些人被上面還沾著類便的馬車運到了釜由,然後又被自由輪①運到了佐世保。
①自由輪: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大量建造的一種萬噸級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