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說起來,山岡也不是該吃經營商務這碗飯的人選。他辦事頗為機敏,大體上說來,是羽毛球那種性格比較內向的人。
他自從進入到五陵商事供職之後,最大的希望是能夠被提升到主辦科員之類的職務上,並沒有太大的野心。這一次,如果僅僅是由於一次商務談判的失敗,也倒還不至於被弄到這步田地。這當中,另有別的原因。
山岡當時的具體部門,是在營業第五部供職。
第五部的部長中垣太一,是這個部門掌握權柄的人物。
中垣有三個女兒,其中,有一個未婚的女兒名叫美樹,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
由於工作上的關係,山岡時常也上中垣家去辦事,來往當中,他跟美樹也見過一、二次面,而中垣也有意無意找些借口,讓他們有機會單獨待在一起。
大約前後玫瑰花有過五次這樣的接觸。
在第五次他們單獨會面的時候,喝了一點酒,美樹聲稱她有些醉了,請求山岡把她帶到哪家「情人旅館」去,說是她希望山岡能「奪去她的青春寶」。
當時,山岡也頗有幾分醉意,他果然把美樹帶到了一家「情人旅館」中,在那裡跟她過了一夜。
誰知道,這竟然會是一個陷阱。
打從那個夜晚之後,美樹就強迫山岡必須跟自己結婚。而山岡從來沒有這樣的打算。本來,如果跟這個女人結婚的話,對於山岡的前程來說,是很有益處的,明擺著,她的父親不僅是山岡的頂頭上司,在會社裡也是數得著的實權人物之一,可以說掌握著山岡的生殺大權。
然而,總是就在於美樹身上。這個女人有著一副極為醜陋的面孔,酷似她的父親中垣太一,她的鼻頭很大,鼻翼也很寬,長著一副厚厚的嘴唇。
如果和這麼醜惡的女人結成夫妻,山岡感到那無疑等於是自殺,無論如何也是難以接受的。
因此,他最終還是被一腳踢到了社史編纂室。
接踵而來的報復,就是他被一踢到了社史編纂室。
中垣想方設法等等著時機,窺視著從加拿大歸來的山岡有可能在業務上的失誤,再來收拾他。
中垣對於山岡竟敢享用了他的女兒,而又拒絕同她結婚這一點,憤怒到了極點,但是,這個老奸巨滑的傢伙,一直按兵不動,直到抓住了山岡的碴子,才把他一壓到底。
社史編纂室工作人員……?
山岡不收地自言自語地念叨了一下自己的新頭銜。他又想起當時則子瞳孔里射出的那股冷蔑的寒光來,則子分明在輕侮著他。
像山岡這樣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年紀輕輕的就被髮配到社史編纂室,已經沒有什麼前途可言了。則子之所以決意跟自己離婚,另行尋找一個比自己更強的男人,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則子跟美樹完全不一樣,她長得極為漂亮出衆,還很可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在等待著她。
但是……
山岡感到異常苦悶的是,這個看起來似乎不無道理,那個看起來仍然情有可原,那麼對我自己究竟又應該怎麼辦呢?!
當他被髮配到社史編纂室之後,苦苦地已經熬過了一年半左右的時光。而他從前的那些同事,好多都在事業上飛黃騰達起來,在商界逐漸成為活躍人物了。最近,即使是偶然的機會,他跟過去的這些同事在公司里在碰面時,這幫子勢利眼也十分冷淡地同他敷衍幾句,便匆匆躲開去,活像他是個瘟神似的。
山岡越是在這閑得無聊的環境里掙扎,越是感到人生的殘酷與冷漠。
他想,或許,只有選擇自己辭職這一條路可走了。
他經常想,自己也許本來就是一個在這個社會裡毫無價值的人,一個廢物,早知道如此,他真的不該到這個世界上來。像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簡直活像一對沉重的磨盤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只有在扛起他的獵槍,走進寂靜的山林,漫步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時,才感到能得到片刻的解脫。
明天,在那法定的時間——九點正,他又必須回到編纂室那間百無聊奈而卻不得不去的辦公室裡。這間陰暗的辦公室終年不見陽光,陰冷黑暗,只有兩名已經到了退休年齡的老人與他為伍,山岡跟他們根本無話可說。
山岡又想起他的妻子,則子現在大概又投到那個男人的懷抱里了吧?最近一響,哪怕是在星期天,則子也常拋下他獨自外出,要很晚很晚才能回到家裡來。
山岡眼際的赤石山脈上空,那片瓦藍瓦藍的碧空中,又浮現出了則子跟那個男人的幻影,怎麼也無法抹去。
山岡垂下了眼簾。他的目光,遊移不定。
山岡毫無目的的向四野張望著。
——鹿!忽然他屏住了呼吸。在距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站立著一頭小鹿。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他定睛再仔細一看,這絕不是什麼幻影,那頭美麗的小鹿昂首站立在不遠的山坡上,凝視著這片山崗。它看見這塊上有一個人坐在那兒,似乎略略顯露出了幾分驚訝的神情。
山岡也目不轉睛地緊盯著這頭小鹿,就像要它吸進自己的眼睛裡來一樣,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
他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心跳也加快了許多。
——這是一份何等巨大的獵物!
槍,我的槍!他急忙想抓起身邊的獵槍。然而,他突然想起,槍還放在巖石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