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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行人都出了寓門,來到景和堂。只見堂里敷設的花團錦簇,桂馥蘭香,抹起五鳳齊飛的彩絹宮燈,鋪上雙龍戲水的層絨地毯,飾壁的是北宋院畫,插架的是宣德銅爐,一幾一椅,全是紫榆水楠的名手雕工,中間已搬上一桌山珍海錯的盛席,許多康彩干青的細磁。霞芬進進出出,招呼得十二分慇勤。那時唐卿、玨齋也都來,只有菶如姍姍來遲,大家只好先坐了。霞芬照例到各人面前都敬了酒,坐在公坊下肩。肇廷提議叫條子,唐卿、玨齋也只好隨和了。肇廷叫了琴香,雯青叫了秋菱,唐卿叫了怡云,玨齋叫了素云。真是翠海香天,金樽檀板,花銷英氣,酒祓清愁;盡旗亭畫壁之歡,勝板橋尋春之夢。須臾,各伶慢慢地走了,霞芬也抽空去應他的條子。這裡主客酬酢,漸漸雌黃當代人物起來。唐卿道:「古人說京師是個人海,這話是不差。任憑講什麼學問,總有同道可以訪求的。」雯青道:「說的是。我想我們自從到京后,認得的人也不少了,大人先生,通人名士,都見過了,到底誰是第一流人物?今日沒事,大家何妨戲為月旦!」公坊道:「那也不能一概論的,以兄弟的愚見,分門別類比較起來,揮翰臨池,自然讓龔和甫獨步;吉金樂石,到底算潘八瀛名家;賦詩填詞,文章爾雅,會穆李治民純客是一時之杰;博聞強識,不名一家,只有北地莊壽香芝棟為北方之英。」肇廷道:「豐潤莊侖樵佑培,閩縣陳森葆琛何如呢?」唐卿道:「詞鋒可畏,是後起的文雄。再有瑞安黃叔蘭禮方,長沙王憶莪仙屺,也都是方聞君子。」公坊道:「旗人里頭,總要推祝寶廷名溥的是標標的了。」唐卿道:「那是還有一個成伯怡呢。」雯青道:「講西北地理的順德黎石農,也是個風雅總持。」玨齋道:「這些人里頭,我只佩服兩莊,是用世之才。莊壽香大刀闊斧,氣象萬千,將來可以獨當一面,只嫌功名心重些;莊倉樵才大心細,有膽有勇,可以擔當大事,可惜躁進些。」四人正在議論得高興,忽外面走進個人來,見是菶如,大家迎入。菶如道:「朝廷後日要大考了,你們知道么?」大家又驚又喜地道:「真的么?」菶如道:「今兒衙門裡掌院說的,明早就要見上諭了。可憐那一班老翰林手是生了,眼是花了,得了這個訊息,個個急得屁滾尿流,玻璃廠墨漿都漲了價了,正是應著句俗語叫『急來抱佛腳』了。」大家談笑了一回,到底心中有事,各辭了公坊自去。
次日,果然下了一道上諭,著翰詹科道在保和殿大考。雯青不免告訴夫人,同著料理考具。張夫人本來很賢惠、很能幹的,當時就替雯青置辦一切,缺的添補,壞的修理,一霎時齊備了。雯青自己在書房裡,選了幾支用熟的紫毫,調了一壺極勻凈的墨漿。原來調墨漿這件事,是清朝做翰林的絕大經濟,玉堂金馬,全靠著墨水翻身。墨水調得好,寫的字光潤圓黑,主考學臺放在荷包里;墨水調得不好,寫的字便晦蒙否塞,只好一世當窮翰林,沒得出頭。所以翰林調墨,與宰相調羹,一樣的關係重大哩。閑言少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