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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畢,握余手略鞠躬言曰:「三郎,早歸。吾偕令妹佇伺三郎,同御晨餐。今夕且看明月照積雪也。」
余垂目細瞻其雪白冰清之手,微現蔚藍脈線,良不忍遽釋,惘然久立,因曰:「敬謝阿姊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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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余目送靜子珊珊行后,喟然而嘆曰:「甚矣,柔絲之絆人也!」
余自是力遏情瀾,亟轉山腳疾行。漸前,適有人夫牽空車一輛,余招而乘之,逕赴車站。購票訖,汽車即發。二日半,經長崎,復乘歐舶西渡。余方豁然動念,遂將靜子曩日所媵鳳文羅簡之屬,沉諸海中,自謂憂患之心都泯。
更二日,抵上海,余即日入城,購僧衣一著易之,蕭然向武林去,以余素慕聖湖之美,今應順道酬吾夙願也。既至西子湖邊,盈眸寂樂,迥絕塵寰。余復泛瓜皮舟,之茅家埠。
既至,余舍舟,肩挑被席數事,投靈隱寺,即宋之問「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處也。余進山門,復至客堂,將行李放堂外左邊,即自往右邊鵠立。
久久,有知客師出問曰:「大師何自而來?」
余曰:「從廣州來。」
知客聞言欣然曰:「廣東富饒之區也。」
余弗答,摩襟出牒示之。知客審視牒訖,復欣然導余登南樓安息。余視此樓頗廣,丁方可數丈,樓中一無所有,惟灰磚數方而已。
迄薄暮,齋罷,余急就寢,即以灰磚代枕。入夜,余忽醒,弗覆成寐,又聞樓中作怪聲甚厲。余心驚疑是間有鬼,慘慄不已,急以絨氈裹頭,力閉余目,雖汗出如-,亦弗敢少動。漫漫長夜,不勝苦悶。天甫遲明,聞鐘聲,即起,詢之守夜之僧,始知樓上向多松鼠,故發此怪聲,來往香客,無不驚訝云。
晨粥既畢,主持來囑余曰:「師遠來,晨夕無庸上殿,但出山門掃枯葉柏子,聚而焚之。」
余曰:「謹受教。」
過午,覆命余將冷泉亭石腳衰草剔凈。如是安居五日過已,余頗覺-然自得,竟不識人間有何憂患,有何恐怖。聽風望月,萬念都空。惟有一事,不能無憾:以是間風景為聖湖之冠,而冠蓋之流,往來如鯽,竟以清凈山門,為凡夫俗子宴遊之區,殊令人弗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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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餘一日無事,偶出春淙亭眺望,忽見壁上新題,墨痕猶濕。余細視之,即《捐官竹枝詞》數章也,其詞曰:
二品加銜四品階,皇然綠轎四人抬。
黃堂半跪稱卑府,白簡通詳署憲臺。
督撫請談當座揖,臬藩接見大門開。
便宜此日稱觀察,五百光洋買得來。
大夫原不會醫生,誤被都人喚此名。
說夢但求升道府,升階何敢望參丞。
外商吏禮皆無分,兵戶刑工浪掛名。
一萬白銀能報效,燈籠馬上換京卿。
一麾分省出京華,藍頂花翎到處夸。
直與翰林爭俸滿,偶兼坐辦望厘差。
大人兩字憑他叫,小考諸童聽我枷。
莫問出身清白否,有錢再把道員加。
工賑捐輸價便宜,白銀兩百得同知。
官場逢我稱司馬,照壁憑他畫大獅。
家世問來皆票局,大夫買去署門楣。
怪他多少功牌頂,混我胸前白鷺鶿。
八成遇缺儘先班,銓補居然父母官。
颳得民膏還夙債,掩將妻耳買新歡。
若逢苦缺還求調,偏想諸曹要請安。
別有上臺饒不得,一年節壽又分餐。
補褂朝珠頂似晶,冒充一個狀元郎。
教官都作加銜用,殷戶何妨苦缺當。
外放只能掄刺史,出身原是做廚房。
可憐裁缺悲公等,丟了金錢要發狂。
小小京官不足珍,素珠金頂亦榮身。
也隨編檢稱前輩,曾向王公作上賓。
借與招牌充-匠,呼來雅號冒儒臣。
銜條三字翰林院,誑得家人喚大人。
余讀至此,謂其詞雅謔。首章指道員,其二郎中,其三知府,其四同知,其五知縣,其六光祿寺署丞,其七待詔,惜末章為風雨剝滅,不可辨,只剩:
天喪斯文人影絕,官多捷徑士心寒。
一聯而已。此時科舉已廢,蓋指留學生而言也。
余方欲行,適有少年比丘,負囊而來。余觀其年,可十六七,面帶深憂極恨之色。見余即肅容合十,向余而言曰:
「敬問阿師,此間能容我掛單否乎?」
余曰:「可,吾導爾至客堂。」
比丘曰:「阿彌陀佛。」
余曰:「子來從何許?觀子形容,勞困已極,吾請助子負囊。」
比丘顰蹙曰:「謝師厚意。吾果困頓,如阿師言。吾自湖南來者,吾發願參禮十方,形雖枯槁,第吾心中懊惱,固已淨盡無餘,且勿知苦為何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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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晚上比丘與余同歇樓上,余視其衣單,均非舊物,因意其必新剃度,又一望可知其中心實有千端愁恨者。遂叩之曰:
「子出家幾載?」
比丘聆余言,沉思久之,悽然應余曰:「吾削髮僅月餘耳。
阿師待我殊有禮義,中心寧弗感篆?我今且語阿師以吾何由而出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