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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黃生,自見愛月折花之後,真個如醉如癡,又驚又喜。伺候了許多時,不得其便。是頃也,月明風細,幸的左右無人,見家內大家已睡,遂來樓下,向西角門步出曲徑,閑行,探望雲娥訊息。乃到隔亭門前竊聽,並不聞些動靜。直到三更時分,絕無影響,只得悶悶而回。仍將小門輕掩,潛步上樓,斜倚樓窗望去,惟見一輪明月可人。
忽低頭看見月下有人,乃愛月步在亭中,望著黃生不至,佇立良久。生不禁低聲呼道:「愛月姐姐為何在此覷甚?我往曲徑中等汝多時,因甚不見軌跡?」愛月只將不便開門之故說了一遍。生道:「姐姐既不便於開門,因何到此?」愛月又道:「只為黃郎,只得逾墻到此。」說罷,因云:「今夜更深,不便久留細說,誠恐外廂知道,閨範有傷。公子若有所言,莫若取片紙寫將起來,把胸中欲吐,待愛月遞與云娥小姐知之,省得唧唧噥噥,恐被他人曉得。不獨云娥小姐玷污,即公子置身何地也?」黃生聽了,乃道:「愛月姐姐所言極是。」遂取房中文具,攜到樓窗外面放下,向月下而書。書畢,便將此字付與愛月,只得擲下樓來。又囑道:「此書煩愛月姐姐遞與云娥小姐,千萬勿誤。」愛月雙手捧著,乃婉轉辭黃生,向假山上面,緣著梅花而去。伸足上墻,踏著高樓下去,將梯放下,把黃公子之書付與云娥小姐,說道:「公子近來行狀,盡在此間。小姐可緊拈勿失,不可被旁人知道。」說畢,二人攜手同歸房中。
云娥歡喜,因對愛月道:「我妹如此用心,方有妥當,不獨外廂莫曉,閨範凜如,一去便來,是為難得。」遂將來字展開一看,但見上面寫云:
黃玉史冒死敬承貴侍愛月之言,因向月下致書云卿小姐妝次:憶昔文場失意,曾接小姐瑤函,曷勝欣快!奈爾時為友人見招,只得修書作別。弗獲一面,竟爾悵悵就道。不期貴府慘遭奇禍,爾時在省,聞息星夜奔到家中。誰料葉家門第已蕩然矣。且以小姐與愛月賢妹並遭玉石,不勝痛悼,遂昏然絕倒,無心舉業,決志遠遊,幸一夕舟次相連,得明軌跡。正欲連舟同抵金陵,詎意與友人公車舟行相遇,故又耽延。到此之時,無緣相遇,不得已將小怦暫寄寺僧,自行賣身周處為奴,冀于旦夕之間,或能一晤。豈料至今訊息仍是杏然。昨見賢妹愛月,託故折在閑玩,因祈代達隱衷。倘獲小姐見憐,萬死一生,庶免失身異地也。尚是懷疑,則帕墜、窗稿藏身可證。偵便或能潛出一面,豈不是花發月圓之慶也!楮短情長,言不盡意。黃玉史冒一鍇謹達云卿小姐妝次。
黃玉史百拜
二人看畢,方知黃生來由。愛月與云娥看畢,不覺潸然下淚。云娥道:「原來黃公子單為我受此屈辱,比昔日在駐春園時,可憐又加百倍矣。茲以兩家老夫人嚴禁出入,不得一晤,奈何!奈何!」愛月道:「若非移向紅螭閣居住,諒必難會黃郎。」云娥把眉一蹙,因道:「夫人曾說,只可日在涌碧軒,連那門外亦不許出入,安肯容妝隔園居住乎?」愛月又道:「此事雖萬分不能,恐夫人近日或變了心,也未見得。」談論移時,已是五更。愛月與云娥二人遂各自就枕安寢。
次早,日高丈五,尚在睡鄉做夢。此時,葉夫人起來多時,見那云娥與愛月二人尚未起來梳洗,正欲和他二人說個話,移步便到涌碧軒而來。進前一看,只見房門緊閉,遂喚愛月道:「紅日已上半墻,汝同小姐二人夜來到底作了何事,睡夢尚是未醒?」愛月與云娥聞是夫人聲音,遂不及穿衣,只著短衣,急起開門接見夫人。夫人因道:「夜間我已明白吩咐早睡早起,若非遲睡,何至今尚未下床?」云娥方欲答應,愛月因介面應道:「夫人獨不聞古書云『愛月本是夜眠遲』。」夫人見愛月善謔,亦不覺帶笑,指著軒下長梯道:「長梯因甚在此?」云娥應道:「昨日綠筠小姐在此玩游,見那墻上紅梅盛開,命愛月移梯折花。」愛月又介面應道:「夫人恐是忘記昨日吃飯時候,對夫人亦曾說明。」夫人聽道:「後來切不可如此。」說畢,葉夫人仍向府內去了。
云娥只得草草梳妝。須臾,忽見綠筠小姐徐徐而來,便於袖中取出一箋,對云娥說道:「日前無事,即將折紅梅為題,聊賦一律呈教。倘若不陋鄙才,即求和韻一首。」云娥小姐拉來一看,只見上寫云:
芳姿綽約隔紅塵,前度漁郎費問津。
獨把紅顏娛晚歲,竟超素質比懷春。
朱苞深淺胭脂染,嫩蕊高低琥珀真。
此去羅浮知近遠,夢中蝴蝶解迷人。
云娥看畢,大加讚賞。愛月在側,也將詩句拈來一看,因笑道:「同此一夜,筠姐索句且有暇,云姐看月也無心。」綠筠道:「何事無心看月?」愛月因道:「昨奉夫人之命夜宜早睡,只得早早睡去,那有心情玩月?」綠筠小姐見愛月如此說,只道是真,就也不疑。乃對云娥道:「只求姐姐賜和一律罷!」云娥見說,也不推敲,低頭半晌,便取筆直書箋上,付與綠筠道:「只得勉強塞責。」綠筠開看,見上寫道:
蕉窗一別已成塵,螭閣重逢又隔津。
煙雨那堪霏故國,風波誰與駐芳春?
偶然對影欣相見,未免傷心認不真。
折不細看朱臉濕,曾知含淚為何人。
綠筠小姐看畢,折案叫奇。三人在軒中閑談許久,方各散去不題。
第八回 斗筍便開關尋歡出峽 守株乖待兔失望停雲
詞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