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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霞、梨娘交感之真相,既如上述,則夢霞此時對於梨娘之書,其感情究如何乎?曰:與梨娘之閱夢霞書時正相同耳。始則執書而癡想,繼則擲書而長嘆,終則對書而下淚,蓋夢霞固知梨娘決非薄于情者。書中之語,借曠達之觀,寓怨恨之情,宛轉纏綿,淒涼哀感,依戀之誠,溢於言外。至欲割愛斷情,癡作他生之望;執經問字,愿列弟子之班。其語雖似薄情,然惟愈薄于情,乃愈深於情,自此而夢霞乃愈不能忘情于梨娘矣。梨娘欲力嗲檳В夢霞已漸沉苦海。夢霞不免為情所誤,梨娘獨能免乎?嗟嗟!可憐身世,從今怕對鴛鴦;大好因緣,詎料竟成木石。普天下有情人,能不同聲一哭哉!
青鳥佳音,深喜飛來天外;素娥真影,尚難喚到人間。次日,夢霞自校中出,彳亍而歸。遠遠望見舍后似有人影,倚門閑佇。衣光鬢影,掩映于籬花墻草之間,神情態度,頗似梨娘。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梨娘殆有所盼乎?比夢霞行至門前,則芳蹤已杳,纖影無痕。惟有遠山蹙恨,溪水瀉愁,一抹殘陽,黯然無色,如助人之凄戀而已。斷腸人遠,癡立何為?不如入此室處,再理客窗生活。甫入戶,突見案上膽瓶中插有鮮花一枝,迎面若笑,照眼欲眩。異哉!此花何來?是必梨娘所貽矣。梨娘之貽此花也,又何意耶?此花形如喇叭,色勝胭脂,嫵媚之中有一種驕貴氣,咄咄逼人。此花何名?夢霞似曾相識,而一時竟不能復憶矣。俟鵬郎來問之,鵬郎曰:「此及第花也,吾家後院左右凡兩株,今春開花甚繁。先生如愛之,可遣秋兒再折幾枝來,無所惜也。」夢霞卻之曰:「得一枝供養已足,況我見此花,亦殊不喜。」鵬郎乃無言。夢霞既聞此花之名,知梨娘之貽,具有深意,不覺觸起十年前事,淹滯之感,淪落之悲,兜上心來,舊恨新愁,併成一種。而一注目間,見硯盒下露一紙角,墨痕隱現,急取閱之,乃小詞一闋也。
《鷓鴣天》偶感
罵煞東風總不知,葬花心事果然癡。偶攜短笛花間立,魂斷斜陽欲盡時。
情切切,淚絲絲。斷腸人寫斷腸詞。落花有恨隨流水,明月無情照素帷
第六章 別秦
玉梨魂——
第六章 別秦
小字簪花,清詞戛玉。夢霞將梨娘詞迴環捧誦,不覺悲從中來,喟然而嘆曰:「佳人難得,造物不仁。有才無命,一至於斯。此中塊壘,斯時無酒澆之,亦當以筆掃之矣。」於是濡淚和墨,疾書八絕曰:
病也懨懨夢也迢,啼鶯何事苦相招。
多情似說春將去,一樹殘香半已銷。
深情縷縷暗中傳,佇立無言夕照邊。
對面如何人更遠,思量近只在心前。
吟魂瘦弱不禁銷,尚為尋芳過野橋。
欲寄愁心與楊柳,一時亂趁晚風搖。
東風何處馬蹄香,我見此花欲斷腸。
會得折枝相贈意,十年回首倍淒涼。
浮生換得是虛名,感汝雙瞳剪水清。
痛哭唐衢心跡晦,更拋血淚為卿卿。
幾回傷別復傷春,大海萍飄一葉身。
已分孤燈心賞絕,無端忽遇解情人。
揹人花下展云箋,賦得愁心爾許堅。
只恐書生多薄福,姓名未注有情天。
夢雲愁絮兩難平,無賴新寒病骨輕。
一陣黃昏纖雨過,愁人聽得不分明。
夢霞書畢,別取一慘綠箋作一小簡,加函交鵬郎攜去。簡曰:
既惠錦箋,復頒玉屑。有詞皆艷,無字不香。清才麗思,已見一斑。而一種纏綿悽楚之情,時流露於行間字裡,如卿者可以怨矣。夢霞風塵潦倒,湖海飄零,浮生碌碌,知己茫茫,無江淹賦別之才,有杜牧傷春之恨,一誦此詞,百感交集,率成八章,聊當一哭。
一緘多事,兩字可憐。香閨聯翰墨之緣,紅袖結金蘭之契。自是以後,管城即墨,時為兩人效奔走。雖少見面之時,不斷相思之路。有句則彼此鶴和,有書則來往蟬聯。而密函之交遞,皆藉鵬郎為青鳥使。金刀雖快,剖不開繭是同功;玉尺雖長,量不完才如綴錦。疊韻雙聲,此中多少情趣;劈箋搦管,浹旬費盡吟神。愁里光陰,變作忙中歲月;無窮恨事,化為絕妙詩情。綺思難殺,節序易更,一轉瞬間,已是清和天氣矣。
夢霞來蓉湖,至此已逾匝月,窮鄉獨客,舉目無親,幸得一閫中膩友,終日唱酬,藉慰寂寞。此外更締一新交,境遇雖各懸殊,性情頗相投契。異地相知,得之非易,傾蓋清塵,盍簪剪燭,夢霞固自謂三生有幸也。其人姓秦名心,字石癡,即某校之創辦人也。年長於夢霞二歲,肄業于南洋公學者有年,才華卓茂,器宇軒昂,固一鄉之佼佼者也。是鄉處蓉湖之尾閭,遠隔城市,自成村落,周圍十里,分南北兩岸,迴環屈曲,形如一螺。兩岸均有人家,地極偏僻,人至頑鈍,蓋風氣之閉塞久矣。石癡熱心教育,縈情桑梓,思有以開通風氣,畢業后獨資創一兩等小學,以造福于鄉人士。夢霞任事之日,是校已辦三學期矣。石癡父名光漢,耆年碩望,一鄉推為里老。家本豪富,生子僅石癡一人,愛逾掌珠,珍如拱璧,恣情任性,驕縱異常。幸石癡雖性喜揮霍,而能自檢束,花柳場中,樗蒲隊里,從未涉足其間,惟遇關於公益之事,則慷慨解囊,千金無吝色。其父本非頑固者流,以石癡之能加惠于鄉里也,深喜其能有為,無事不遂其欲。故石癡熱心興學,歲需巨款,獨力支援,無所掣肘。亦幸得此良好之家庭,能諒其心而成其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