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在窗格內張見翠巖不在,便隔窗回言道:「這裡不是郎君遊玩地方,翠松、翠柏都只借我來勾引郎君,若然再來性命不保了。小尼在這裡也非了局,原要拋去空門,做那女子從人之事。若要像白梁兩人這般行為,寧死不學他的。郎君快請回罷。」
曾學深聽了這幾句貞烈的話,越發愛慕,便又道:「小姑姑這般貞烈,難道小生敢來敗壞你名節。但小生自見了尊容,不勝企慕,既小姑姑有從人之意,小生也並未聯姻,不知可肯俯訂終身么?」
翠云想道:前日只見得他的相貌,今日又聽他談吐,看來不像個薄倖的。錯過了他,再要擇人,卻也難了。便接應道:「既蒙郎君垂愛,小尼情願相從。但我師父從幼撫養,甚非容易,須將五十金與他,為老病之費,小尼當在此守著郎君,望郎君勿負約也。」
原來庵內還有個老尼姑,八十多歲,病廢在床,因此有得白翠松、梁翠柏這般放蕩。
曾學深聽見又能念他師父,不忘其本,實是個好女子,益發不捨,便道:「小生敬依尊命便了。小生倘負了小姑姑,皇天在上,他日死無葬身之地。」
翠云見他罰咒,也便立誓道:「過往神明,我陳翠云倘背了潘郎,死去就落十八層地獄。」
曾學深正要和他辯明自己的真名姓,卻見翠巖飛跑進來道:「白梁兩人,不知為什麼,都回來了。相公快到外廂去罷。不要在這裡累我和師弟受氣。」
翠云也在房內著急,顧不得羞,開門出來道:「三師兄不要領郎君前面去,我和你送他出後門去了罷。」翠巖道:「也說得是。但你一向不慣接送的,不要破例,我自送客罷。」翠云自覺羞澀,不由住了腳。
曾學深見生人在旁,也不好兜搭,便和翠巖出了後門,自回莊家。心中想道:他閉了房門,不容我見面,這是他做女人的正理。到得我訂了婚姻,聽說白、梁兩人回庵,便火急開門出來,要破例送我,這是怕我再被瀅尼糾纏,致害性命的緣故。想翠巖還只猜是他怕受白、梁兩人的氣,卻那裡知道佳人愛我的意思。當夜想一回,快活一回,竟學了孟夫子的「喜而不寐」。
次日早飯後,正要再出城去,守個機會進庵,卻見家中打發人來說他父親感了時氣,病勢沉重,追他回家。
曾學深聽了著急,那裡還有心情尋花問柳。便連忙收拾行李,別了外婆、母舅,星夜趕回家中。走進去看他父親時,已自不能開口。見兒子到面前。只垂下兩行的淚。曾學深心如刀割,此時正是中午。守到黃昏時分,曾乾吉竟赴了修文之召。
曾學深放聲大哭一場,便料理殯殮,設了靈座,和母親在家守孝,這是不消說得的。
日月如梭,早已斷七。曾學深哀傷漸減,便就想起翠云在觀音庵,和白、梁兩個妖尼同住,想他度日如年,在那裡,我怎的作早弄他出來方好。原來莊夫人治家極嚴,曾學深有這心事,卻不敢令母親知道。就是日常用的銀錢,打從曾乾吉在日,便是莊夫人一人經手,因此連這五十兩頭,要曾學深拿出來,也覺費力。
他正日日在家納悶,卻又有那班貪到手媒金的,與他作對,要替他作代。去對莊夫人說。莊夫人和兒子商量。
曾學深不敢說出觀音庵的事來,但道:「孩兒尚在服中,如何好議親。」莊夫人也就把他話來回復那做媒的。
可笑那做媒的,利心重了,回頭不去,卻又對莊夫人說:「夫人只此一子,聯姻如何遲得。況現在不過說定一句,行盤送盒,原可等到除靈后的。」
莊夫人道:「也說得是。」便喚曾學深來,說與他知。曾學深道:「總要除了服做的事,卻何苦多今日這番周折。母親還是回頭的是。」
莊夫人不覺焦躁起來道:「起先我只道就要行聘,因此躊躇,怕有不便。如今不過先走一句,原等到服滿行禮,這也算極妥的了。你卻又道多什麼周折,難道我做孃的,出不得一分主意么?」
曾學深見母親動氣,便又轉一肩道:「不是孩兒不依母親分付,卻因另有一段情節。孩兒前日在黃州,外祖母要與孩兒聯姻陳姓,實系孩兒所愿。適值父親病重,追了孩兒回家。初喪時節,孩兒那裡還說這話,就是方才有人來作伐,母親喚孩兒商議,孩兒總因這件事不是此時說的,因此未曾告訴母親。既然母親急欲定奪孩兒姻事時,孩兒意思,要再往黃州探聽訊息,倘或那邊不諧,便再議婚,母親道是何如?」
莊夫人道:「也罷,既是如此,我也正要遣人望你外祖母,你可即日就與我黃州去,卻等你外婆定奪姻事。」
曾學深見說大喜,即便把行裝收拾起來,卻又躊躇道:「沒有那五十兩頭,空手如何做得成事。」便對他母親道:「母親,萬一那邊成得來,外祖母要就那邊纏了紅,也未可知。帶得些銀兩才好。」莊夫人道:「拿多少去呢?」曾學深道:「孩兒意思,帶一百兩在身邊,可以省得些,原拿了回來的。」
莊夫人便去取了銀子,遞與曾學深道:「銀子自拿去,倘成功得來,對你外祖母說,可以等到除了服,纏紅為妙。」曾學深道:「孩兒曉得。」
接了銀子,便又叫阿慶跟著,雇只船,來到黃州。心中想道:我若先到外祖母處,卻有許多不便。不如先去會了翠云,見機行事的好。便把銀子揣在懷裡,叮囑阿慶:「且在船中等候,我上岸去走走,才回來帶了你莊家去。」阿慶答應了「曉得」。那曾學深獨自一個來到觀音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