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聽說,方把前幾個月,接到他那同年金日聲,函薦彭玉麟之事,說了出來。跟著又說道:「我方才路過此地,瞧見老兄目不停留的在此看書,已經有些希奇。」曾國藩說到這裡,又去指指那個經理道:「及見這位掌櫃,拿出雪翁所畫的梅花,更加欽佩起來。我的初意,也並未防到雪翁在此,不過想替朝廷蒐羅一位人材,既可保國,又可保鄉。後來聽見這位掌櫃,叫出雪翁的姓來,方始疑心雪翁,就是敝同年所薦之人,故而冒問一聲,那知竟是雪翁。」曾國藩一直說至此處,忽又呵呵一笑道:「如此說來,兄弟的老眼,猶未花也。不過老兄何以如此清高。等得兄弟第二次再去函詢我那敝同年的時候,據他回信,說是老兄業已出遊,不知去向。」曾國藩說到這句,又把彭玉麟望上一眼道:「不期今天,忽在此地遇見老兄,真是意外。」
彭玉麟一直聽到此地,已在暗中深悔他無知人之明。當下便心悅誠服的答道:「晚生素來不敢欺人自欺,所以今天在大人面前,也不敢說句違心的話。那時實因晚生確未見過大人,未知大人的性情何如。與其冒昧晉謁,賓主或有不合之處,豈非反而害了舉薦之人。」
曾國藩聽到此地,忙把彭玉麟的話頭止住道:「這是雪翁的出於慎重之處,自然未可厚非。但是今兒已與兄弟相見的了,可肯出山,以救這座危城呢?」
彭玉麟聽說道:「晚生不學無術,但恐怕不足驅使,有誤栽植那就不妙。」
曾國藩聽了,連說雪翁不必太謙。兄弟還要請問一聲:雪翁在此,擔任何職?
彭玉麟見問,即把來省起,直至現在止,一起告知曾國藩聽了。但把與宓夫人的提親一事,改為宓夫人請他教畫。這件事情,也非有意要瞞曾國藩的。只因對於一位初次相見,素孚鄉望的人物,似乎有些不便說出罷了。
曾國藩聽畢,忽又鄭重其事的問彭玉麟道:「雪翁既為此地這位女主人如此敬重,兄弟要想奉托雪翁,向這當中,商借幾千銀子,去作營中伙食,未知可否?」
彭玉麟聽了忙介面道:「此地的女主人,很識大義。不過現在在病中,又在營業十分凋敝之際,似乎沒大力量。若是幾千銀子,晚生可以代作主意,大人停刻可以帶走就是。」
曾國藩一見彭玉麟這般爽快,自然大喜道:「雪翁如此仗義,兄弟先代為兵勇道謝,至於雪翁這裡,兄弟回去,馬上就送聘書過來。」
彭玉麟連稱不敢不敢,說著,就教那個經理,打上一張八千兩的銀票交給曾國藩道:「大人可將此票收下,晚生準于明天,肅誠過去叩謁。」
曾國藩也就一面接了票子,一面答聲,這末兄弟就此告辭,明天準在敝局,恭候雪翁大駕。說著,又與那個經理把頭一點,方才欣欣然的出門而去。
那個經理,等得同了彭玉麟兩個,送走曾國藩之後,回了進來,百話不說,卻向彭玉麟一躬到地的說道:「老兄今天剛見大人,明兒一去,不知要當甚麼闊差。我們二人,相處雖然未久,平時總算知己,你倘得法,定得攜帶攜帶兄弟才好。」
彭玉麟此時如何還有工夫對付這個經理?他那八千兩銀票之事,問題非小;明天還要去到團練局裡,也得告訴一聲宓夫人,讓她病中高興一點。當下只好隨意敷衍了那個經理幾句。即把那本兵書,送回自己房內,一腳來到宓夫人那兒。
正待告知來意,那知宓夫人早據當鋪里的一個學生意的報知的了。此時一見彭玉麟進去,忙含笑的把手向她床沿上微拍一下道:「快快替我坐下,我要替你道喜呢。就是借出去的那筆銀子,辦得也好。」
彭玉麟一見宓夫人業已知道此事,他便笑著坐在床沿上道:「現在亂世荒荒,還有甚麼喜可道,倒是你不怪我擅自作主,出借八千銀子,這樁事情,我極見你情的。」
彭玉麟還等再說,忽見翠屏和幾個丫環,都去向他道起喜來。害得他只好一一回禮之後,皺眉的笑說道:「這是去衝鋒打仗的事情,不是去做官享福的事情,你自不必高興。」
宓夫人一聽這話,不覺嚇了起來道:「你真的要去衝鋒打仗不成!你是文的,我說辦辦文案等事,①不是一般樣的么?」
彭玉麟生怕宓夫人聽了害怕,便也順了她的意思答道:「自然去辦文的事情,你只放心就是。」
宓夫人聽說,始命翠屏等人,馬上去替彭玉麟預備袍套行裝。彭玉麟雖不推辭,還在說著愈簡樸克實愈好的說話。這天宓夫人又命人特別辦了幾樣小菜,留下彭玉麟在吃午飯,她也略略吃口稀飯奉陪。彭玉麟吃畢,又和大家談上一陣,方才回他當鋪。
第二天一早,他就穿了宓夫人替他預備的外套,以及一頂銅頂子的大帽,因他是個秀才,應該這般打扮。及至團練局裡,先落號房,正在取出他的名片,已見一個差官模樣的人物,正從裡面走出,來到號房問那號房道:「大人在問,有位姓彭的秀才,可曾到來?」
那個號房一面忙向那個差官點頭作答,一面就對彭玉麟說道:「彭相公,請你就同這位王差官進去。」
那個差官聽見號房如此說法,便問彭玉麟取過他的名片道:「我們敝上,盼望已久,就請彭相公同我進去。」說著,也不再等彭玉麟回話,即將那張名片,高高擎起,導著彭玉麟入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