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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清督撫衙門裡的幕賓,單辦筆墨的,分為摺奏師爺、陞遷師爺、刑名師爺、錢穀師爺、文案師爺、繕折師爺、書啟師爺、朱墨筆師爺,甚至還有專寫馬封的師爺;只有用印,卻是二爺,不是師爺。這些師爺之中,只有摺奏師爺最為東家重視。因為摺奏之上,往往因為一字之訛,斷送前程的事情,很多,很多。
從前那個年羹堯,他因征金川之功,業已封到脫頭無字大將軍之職。①也因一位摺奏老夫子把那頌揚皇上,朝乾少惕四字,因要句子押韻,改為夕惕朝乾;就被一位御史參上一本,說是年某輕視皇上,不能朝乾夕惕,有意顛倒其句,應生大不敬之罪。年羹堯後來一夜工夫降了一十八級,大不敬也是內中的一款。
還有乾隆時候,不才的鄉人鄔師爺,他充兩江督署摺奏的時候,因為能夠窺測乾隆皇上的聖衷,也和本書一回所敘穆彰阿能測道光皇上的聖衷一樣,所上摺子,沒有駁過一回。後來鄔師爺因愛賭錢,又喜穿了釘靴鉆入被中。那位江督,惡他脾氣不好,將他辭退。哪知換了一位老夫子,無事不碰皇上釘子。皇上因見那位江督,前後判若兩人,嚴旨詰問,那位江督,無法隱瞞,只好老實奏明鄔師爺辭退之事。乾隆皇上念他尚能不欺朝廷,據實陳奏,①總算未降處分,單命江督速將鄔師爺聘回。並有該幕何日回署,附片奏聞之語。江督只好急以重修去聘鄔師爺,鄔師爺知為聖意,乃與江督約定,按日須紋銀百兩,始就此席。江督不敢不允。後來鄔師爺每日清晨,睡在被中,必先望望桌上有無兩隻元寶。帳房師爺偶然忘記,他便長眠被中,不肯起來辦公。
有一次,江督接到批迴,末尾竟有乾隆皇上御筆親書「鄔先生安否」五個大字,江督嚇得慌忙衣冠接旨。這件公事,不能再落檔房。後由刑名師爺上了一個條陳,此旨付與鄔師爺收藏,鄔師爺拿回家去,用著聖旨亭子裝了,掛在正樑之上,作為曠世之典。
再有慈禧太后七十萬壽的那一年,川督鹿傳霖,也因一位摺奏老夫子賀那萬壽摺子里頭,有了當年舉案齊眉一句,慈禧太后見了大怒,說是鹿傳霖明明知她不是咸豐元配,有意用這梁鴻孟光的典故,挖苦她是妃子,不是皇后,幾幾乎要將鹿傳霖革職。後來還虧慶親王代為陳奏,說是此乃摺奏老夫子之錯,鹿某所用非人,罪尚可恕,方始了事。
本書下文,左宗棠任湘撫駱秉章摺奏的時候,笑話鬧得更其厲害。不才也要賣個關子,下文再講。
錢江既充兩廣督幕,所辦公事,自然辦得朝廷稱許,百姓謳歌。
有一天,忽見一件公事上面,卻是林制臺親筆批著「仰府縣嚴拿怡和行主伍紫垣到案按律懲辦」的字樣。連忙仔細一看,始知伍紫垣躉售外商的鴉片起家,已有千餘萬的財產。林制臺平生最惡煙土害人,他見伍紫垣經售外商的煙土,打算懲一儆百,且絕外商之望。錢江既知林制臺之意,便暗忖道:這件公事,我卻不能順著東家的意思辦理,一則洋人本有通商條約,既有通商條約,姓伍的經售煙土,不算有罪,如何可以拿辦。二則姓伍的既有千萬家資,京中的王公大臣,斷無不通聲氣之理。我們這位東家的聖眷雖隆,但也不是王公大臣的敵手。三則洋商若鬧賠款,豈非牽涉外交,這還是講的公事方面。若講我的私事,姓伍的既有千萬家當,我若暗中幫他一個大忙,他一定感謝我的。他若和我有了交情,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必能說得他來投降我們。我們辦此大事,正在愁得缺少軍餉,有他一來真是絕大好事。錢江想到這裡,便把這件公事壓了下來,但防林制臺為人樣樣都好,只有嫉惡如仇,他一發了牛性,無論何人,難以挽回的一樣不好。
錢江正在一時想不出刀切豆腐兩面光的時候,忽見他的家人,送進一張名片,見是花縣衙里的舊同事朱少農前來拜他,即命請見。等得少農走入,見他背後還有一人,忙問那人貴姓。少農疾忙代為答道:言是敝友潘亮臣。錢江不知來意,不便深問,只好先和姓潘的隨便寒暄幾句,正擬去向少農敘述別後之事,以及訊問張尚舉的近狀,只見少農吞吞吐吐,彷彿有件絕大的要事要說,又像一時不敢說的樣子。錢江為人何等玲瓏,忙去偷眼一看那個潘亮臣,見他坐在一旁,也在那兒有急不及待之勢。暗暗一想道:難道此人就是伍紫垣那邊的人,特地挽了我這舊同事,前來運動我的不成。
錢江想到此地,不覺一喜,便對少農說道:「此地關防甚嚴。我的家人,都是心腹。少翁有話,請說不妨。」
少農聽說,方才低聲說道:「我這敝友,現充此地怡和行主的總管事,他的東家就是富商伍紫垣先生。紫垣先生經售洋商的煙土,歷有年所,厲任制軍,從未乾涉。現在聽說林制軍要嚴辦他,他若先去告知洋人出來交涉,似乎反失國家面子。因此挽了兄弟同來拜懇東翁,怎樣替他想個法子,開脫才好。」
錢江聽完便與少農輕輕地咬上一陣耳朵。潘亮臣坐在一邊,起初不好冒昧插話。此刻又見他們二人在咬耳朵,不知這位錢老夫子,究竟是否答應。正在惶急無奈的當口,又見朱少農已在答錢江的話道:「這末我就同了敝友出來恭候你的好音。」音字還未離口,就來邀他同走。潘亮臣因已聽見好音二字,方才把心一放,匆匆的跟了朱少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