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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年少氣盛,竟有些忍耐不住,便朗聲語袁道:「袁老先生的主張,愚意卻以為未可。此次民軍起義,自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已設臨時政府,及參議院,因孫總統辭職,特舉老先生繼任,先生受國民重託,理當以民意為依歸,何必戀戀這北京呢?」老袁掀髯微哂道:「南京僅據偏隅,從前六朝及南宋,偏安江左,卒不能統馭中原,何若北京為歷代都會,元、明、清三朝,均以此為根據地,今乃舍此適彼,安土重遷,不特北人未服,就是外國各使館,也未必肯就徙哩。」宋教仁道:「天下事不能執一而論。明太祖建都金陵,不嘗統一北方麼?如慮及外人爭執,我國並非被保護國,主權應操諸我手,我欲南遷,他也不能拒我。
況自庚子拳亂,東交民巷,已成外使的勢力圈,儲械積粟,駐兵設防,北京稍有變動,他已足制我死命。我若與他交涉,他是執住原約,斷然不能變更。目今民國新造,正好藉此南遷,擺脫覊絆,即如為先生計,亦非南遷不可,若是仍都北京,幾似受清帝的委任,他日民國史上,且疑先生為劉裕、蕭道成流亞,諒先生亦不值受此污名呢。」語亦厲害。
老袁聽到此言,頗有些憤悶的樣子,正擬與他答辯,忽見外面有人進來,笑對宋教仁道:「漁父君!你又來發生議論了。」教仁急視之,乃是唐紹儀,也起答道:「少川先生,不聞孔子當日,在宗廟朝廷,便便言麼?此處雖非宗廟朝廷,然事關重大,怎得無言?」原來宋教仁號漁父,唐紹儀號少川,所以問答間稱號不稱名。蔡專使等均起立相迎。紹儀讓座畢,便語道:「國都問題,他日何妨召集國會,公同表決。
今日公等到此,無非是邀請袁公,南下一行,何必多費唇舌?袁公亦須念他遠來,誠意相迓,若可撥宂啟程,免得辜負盛意。」倒是一個魯仲連。袁世凱乃起座道:「少川責我甚當,我應敬謝諸公,並謝孫總統及參議員推舉的隆情,既承大義相勉,敢不竭盡心力,為國圖利,為民造福,略俟三五天,如果北方沈靜,謹當南行便了。」說畢,即令設席接風,盛筵相待,推蔡專使為首座,汪、宋等依次坐下,唐紹儀做了主中賓,世凱自坐主席,自不消說。
席間所談,多系南北過去的事情,轉瞬間已是日昃,彼此統含三分酒意,當即散席,訂了後會,仍由老袁飭吏送蔡專使等返至客館。
汪兆銘語蔡專使道:「鶴卿先生,你看老袁的意思,究竟如何?」蔡字鶴卿,號孑民,為人忠厚和平,徐徐的答道:「這也未可逆料。」宋教仁道:「精衛君!你看老袁的行動,便知他是一步十計,今日如此,明日便未必如此了。」見識甚明,故為老袁所忌。蔡專使道:「他用詐,我用誠,他或負我,我不負他,便算於心無愧了。」純是忠厚人口吻。宋教仁復道:「精衛君!蔡先生的道德,確是無愧,但老袁狡獪得狠,恐此番跋涉,未免徒勞呢。」汪兆銘亦一笑而罷。兆銘別號精衛,故宋呼汪為精衛君。
各人別字,陸續點明,又是另一樣文法。等到夜膳以後,閒談片刻,各自安睡。正在黑甜鄉中,尋那共和好夢,忽外面人聲馬嘶,震響不已,接連又有槍聲彈聲,屋瓦爆裂聲,牆壁坍塌聲,頓時將蔡專使等驚醒,慌忙披衣起床,開窗一看,但見火光熊熊,連室內一切什物,統已照得透亮。正在驚詫的時候,突聞嘩啦啦的一響,一粒流彈,飛入窗中,把室內腰壁擊成一洞,那彈子復從洞中鑽出,穿入對面的圍牆,拋出外面去了。
蔡專使不禁着急道:「好厲害的彈子,幸虧我等未被擊着,否則要洞胸絶命了。」汪兆銘道:「敢是兵變嗎?」宋教仁道:「這是老袁的手段。」一針見血。正說著,但聽外面有人呼喝道:「這裡是南使所在,兄弟們不要囉唣。」又聽得眾聲雜沓道:「什麼南使不南使!越是南使,我等越要擊他。」一寬一緊,寫得逼肖。又有人問着道:「為什麼呢?」眾聲齊應道:「袁大人要南去了。北京裡面,橫直是沒人主持,我等樂得閙一場罷。」蔡專使捏了一把冷汗,便道:「外面的人聲,竟要同我等作對,我等難道白白的送了性命嗎?」宋教仁道:「我等只有數人,無拳無勇,倘他們搗將進來,如何對待?不如就此逃生罷。」言未已,大門外已接連聲響,門上已鑿破幾個窟窿,蔡、汪、宋三使,顧命要緊,忙將要緊的物件,取入懷中,一起兒從後逃避,幸後面有一短牆,擬令役夫取過桌椅,以便接腳,誰知叫了數聲,沒有一個人影兒。分明是內外勾通。可巧牆角旁有破條凳兩張,即由汪、宋兩人,攜在手中,向壁直搗,京內的牆壁,多是泥土疊成,本來是沒甚堅固,更且汪、宋等逃命心急,用着全力去搗這牆,自然應手而碎,復迭搗數下,泥土紛紛下墜成了一個大竇,三人急不暇擇,從竇中魚貫而出,外面正是一條逼狹的胡衕,還靜悄悄的沒人阻住。
分明是畀他去路,否則還有何幸。
蔡專使道:「僥倖僥倖!但我等避到哪裡去?」宋教仁道:「此地近着老袁寓宅,我等不如徑往他處,他就使有心侮我,總不能抹臉對人。」汪兆銘道:「是極!」當下轉彎落角,專從僻處靜走。汪、蔡二人,本是熟路,一口氣趕到袁第,幸喜沒人盤詰,只老袁寓居的門外,已有無數兵士站着,見他三人到來,幾欲舉槍相對。宋教仁忙道:「我是南來的專使,快快報知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