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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度量狹窄,心術刻薄,還要搜他人的隱過,顯自己的精明;莫說犯出不是來,他肯輕饒了你?這般人一生育怨無恩,但有緩急,也沒人與他分憂督力了。像楚莊王懲般棄人小過,成其大業,真乃英雄舉動,古今罕有。說話的,難道真個沒有第二個了?看宮,我再說一個與你聽。你道是那一朝人物?卻是唐末五代時人。那五代?粱、唐、晉、漢、周,是名五代。粱乃朱溫,唐乃李存勖,晉乃石敬瑭,漢乃劉知遠,周乃郭威。方纔要說的,正是粱朝中一員虎將,姓葛,名周,生來胸襟海闊,志量山高;力敵萬夫,身經百戰。他原是芒揚山中同朱溫起手做事的,後來朱溫受了唐禪,做了大粱皇帝,封葛周中書令兼領節度使之職,鎮守亮州。這亮州與河北逼近,河北便是後唐李克用地面,所以粱太祖特着親信的大臣鎮中,彈壓山東,虎視那河北。河北人仰他的威名,傳出個口號來,道是:「山東一條葛,無事莫撩撥。」從此人都稱為「葛令公」。手下雄兵十萬,戰將如雲,自不必說。
其中單表一人,複姓申徒,名泰,泅水人氏,身長七尺,相貌堂堂;輪的好刀,射的好箭。先前未曾遭際,只在葛令公帳下做個親軍。後來葛令公在甑山打圍,申徒泰射倒一鹿,當有一班教師前來爭奪。申徒泰隻身獨臀,打贏了一班教師,手提死鹿,到令公面前告罪。令公見他膽勇,並不計較,到有心抬舉他。次日,教場演武,誇他弓馬熟閒,補他做個虞候,隨身聽用。一應軍情大事,好生重託。他為自家貧末娶,只在府廳耳房內棲止,這伙守廳軍壯都稱他做「廳頭」。因此上下人等,順口也都喚做「廳頭」,正是:
蕭何治獄為秦吏,韓信曾宮執裁郎。蠖屈龍騰皆運會,男兒出處又何常?
話分兩頭,卻說葛令公姬妾眾多,嫌宅院狹窄,教人相了地形,在東南角旺地上,另創個衙門,極其宏麗,限一年內,務要完工。每曰差「廳頭」去點閘兩次。時值清明佳節,家家士女踏青,處處遊人玩景。葛令公分付設宴岳雲樓上。這個樓是兗州城中最高之處,葛令公引着一班姬妾,登樓玩賞。原來令公姬妾雖多,其中只有一人出色,名曰弄珠兒。那弄珠兒生得如何?
目如秋水,眉似遠山。小口櫻桃,細腰楊柳。妖艷不數太真,輕盈勝如飛燕。恍疑仙女臨凡世,西子南威總不如。
葛令公十分寵愛,曰則侍側,夜則專房。宅院中稱為「珠娘」。這一日,同在岳雲樓飲酒作樂。那申徒泰在新府點閘了人工,到樓前回話。令公喚他上樓,把金蓮花巨杯賞他一杯美酒。申徒泰吃了,拜謝令公賞賜,起在一邊。忽然抬頭,見令公身邊立個美妾,明陣皓齒,光艷照人。心中暗想:「世上怎百懲般好女子?莫非天上降下來的神仙麼?」那申徒泰正當壯年慕色之際,況且不曾娶妻,乎昔司也曾聽得人說令公有個美姬,叫做珠娘,十分顏色,只恨難得見面!今番見了這出色的人物,料想是他了。不覺一魂飄蕩,七魄飛揚,一對眼睛光射定在這女子身上。真個是觀之不足,看之有餘。不堤防葛令公有話問他,叫道:「廳頭‘,這工程幾時可完?呀,申徒泰,申徒泰!問你工程幾時可完!」連連喚了幾聲,全不答應。自古道心無二用,原來申徒泰一心對著那女子身上出神去了,這邊呼喚,都不聽得,也不知分付的是甚話。葛令公看見申徒泰目不轉睛,已知其意,笑了一笑,便教撤了筵席,也不叫喚他,也不說破他出來。
卻說伏侍的眾軍校看見令公叫呼不應,到督他捏兩把汗。幸得令公不加嗔責,正不知甚麼意思,少不得學與申徒泰知道。申徒泰聽罷大驚想道:「我這條性命,只在早晚,必然難保。」整整愁了一夜。正是:是非只為閒撩撥,煩惱旨因不老成。到次日,令公升廳理事,申徒泰遠遠站着,頭也不敢抬起。巴得散衙,這曰就無事了。一連數日,神思恍惚,坐臥不安。葛令公曉得他心下憂惶,到把幾句好言語安慰他,又差他往新府專管催督工程,道他閘去。申徒泰離了令公左右,分明拾了性命一般。才得一分安穩,又怕令公在這場差使內尋他罪罰,到底有些疑慮,十分小心勤謹,早夜督工,不辭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