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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學生不占用我很多時間,她的出生地離洛桑又不遠,不過四里約的路程,我就用了兩三天的工夫到那裡遊玩了一番,那幾天,我始終懷着一種最愉快的心情。日內瓦湖的景色和湖岸的綺麗風光,在我心目中老有那麼一種難以形容的特殊魅力,這種魅力不只是由於風景之美,而是由於一種我自己也說不出的、使我感動、使我興奮的更有意味的東西。每當我來到這伏沃地方的時候,就引起我許多感想,使我思唸到:這是華倫夫人出生的地方,是我父親住過的地方,是菲爾松小姐打開我情竇的地方,也是我幼年時期做過多次愉快旅行的地方;除此以外,我覺得還有一種比所有這一切更神秘更強烈地使我心情激動的原因。每當我熱烈希望享受我生來就該享受、卻又老得不到的那種幸福安適的生活,因而引起我的幻想時,我的幻想總是留戀在這伏沃地方,留戀在這湖水之濱,和這一片片景色宜人的田野之中。我一定要在這個湖畔有一處果園,而不是在別處;我要有一位忠實的朋友,一個可愛的妻子,一座小屋,一頭乳牛和一隻小船。將來我有了這一切的時侯,我才算在世上享到了完美的幸福。單只為了尋求這種想象中的幸福我曾向那地方跑過多少次,我自己也對這種幼稚的舉動不禁感到可笑。在那裡,我感到驚異的是:那地方居民的性格,尤其是女人的性格,和我所想象的完全不同。據我看,那是多麼不相稱啊!那個地方和那個地方的人,我始終認為是極不諧調的。
在我到佛威去的途中,我一面沿著美麗的湖岸緩步而行,一面沉浸在最甜蜜的憂鬱裡。我這顆滿懷熱情的心渴望着無數淳樸的幸福;我百感交集,唉聲嘆氣,甚至象一個小孩子似地哭了起來。我有多少次停住了腳步,坐在大塊岩石上痛哭,望着自己的眼淚滴到了水裡。
我在佛威投宿在「拉克萊」旅店,兩天裡誰也沒去拜訪;我對這座城市發生了感情,我每次旅行時都不禁心嚮往之,終於使我把自己小說中的主人公安排在這裡。我真願意向一切具有鑒賞力和富於感情的人說:「你們到佛威去吧,看看那個地方,觀賞一下那裡的景色,在湖上劃划船,請你們自己說,大自然創造這個優美的地方,是不是為某個朱麗葉、某個克萊爾和某個聖普樂創造的,但是,可不要在那裡尋找他們。」現在還是來談我的事情吧。
我既然是個天主教徒,又毫不隱晦,我就堂堂正正、心安理得地遵行我所信奉的宗教的儀式。每逢星期日,只要天氣好,我就到離洛桑有兩里約路的亞森去望彌撒。我通常是和其他天主教徒,特別是常和一個以刺繡為業的巴黎人一起跑這段路,他的名字我忘記了。他不是象我這樣的巴黎人,而是一個真正的巴黎人,一個頭號的巴黎人,他敬畏天主,為人憨厚,倒象個香檳省人。他太愛自己的故鄉了,以致不願意懷疑我不是巴黎人,唯恐一說穿就失去了可以一塊兒談談巴黎的機會。副司法行政官庫羅扎先生有一個園丁也是巴黎人,但是為人就不那麼和氣了,他認為一個人本來沒有做巴黎人的榮幸,而竟敢冒充巴黎人,就是損害了他故鄉的榮譽。他經常帶著確信抓住了我的破綻的神氣質問我,然後流露出惡意的微笑。有一次他問我新市場上有什麼稀奇的東西。當時我胡謅了一通,這是可以想象的。如今,我在巴黎已經住了二十年,對這個城市應該熟悉了,可是在今天要是有人用同樣的問題問我,我還會象當時那樣很難回答的,而看見我這樣為難,人們同樣可以推定我從來沒到過巴黎,因為即便是在事實面前,人們也往往會根據錯誤的原則判斷事物的。
在洛桑究竟住了多久,我自己也說不准了。這個城市沒有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只知道,由於維持不了生活,我就到訥沙泰爾去了,在那裡過了一冬。我在這個城市是比較順利的;在那裡我收了幾個學生,我的收入足以償清我欠那位好心朋友佩羅太先生的錢。雖然我欠了他不少錢,我走後他還是誠心誠意把我那件小行李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