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懺悔錄 - 66 / 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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懺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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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不只是在談話時感情敏鋭,思想遲緩,甚至在我獨自一人工作的時候也是這樣。我的思想在頭腦中經常亂成一團,很難整理出頭緒來,這些思想在腦袋裏盤旋不已,嗡嗡打轉,象發酵似的,使我激動,使我發狂,使我的心怦怦直跳;在這種激動的情況下,我什麼都看不清楚,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我只得等待着。後來,不知不覺地這種海浪般的翻滾漸漸平靜下去,這種混沌局面慢慢地打開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排列起來;但是這個過程很慢,而且是經過了一段漫長而混亂的動盪時期。諸位大概看過意大利的歌劇吧?在換場的時候,巨大的劇場是一片令人不愉快的混亂,而且時間相當長;所有的道具佈景都混在一起,不管這兒還是那兒,都是亂七八糟的一堆,叫人看著心煩,好象一切都要翻個個兒似的;然而,漸漸地一切都有了安排,每一件東西都有自己的位置,你會驚訝地發現,在這長時間的混亂之後,隨之而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場面。這種情況,和我要寫作時腦袋裏所發生的情況大致相同。如果我善於等待,我就能把我所要表現的事物的美全部描繪出來,能超過我的作者恐怕沒有幾個。

因此,對我來說,寫作是極端困難的。我的手稿屢經塗抹和修改,弄得亂七八糟,難以認辨,凡此都可以證明,我為寫作付出了多麼巨大的努力。在發排以前,沒有一部手稿不是我謄寫過四、五遍的。我手裡拿着筆,面對著桌子和紙張,是從來也寫不出東西的。我總是在散步的時候,在山石之間,在樹林裡,或是在夜間躺在床上難以成眠的時候,我才在腦袋裏進行擬稿;大家可以想象,一個完全沒有記性、一輩子都不曾背過六篇詩的人,寫作起來該是多麼遲緩了。所以,我的腹稿,有的段落要在我的腦袋裏來迴轉五六夜才能胸有成竹地寫在紙上。正由於這種原困,我的那些需要付出相當勞力的作品,比那些只需一揮而就的信札之類的東西,寫得要好得多。書信體的筆調我一直沒有掌握好,因此我寫這類東西簡直等於受罪。我每次寫信,就是寫一些最無關緊要的事情,也需要艱苦勞動數小時;如果要我立即去寫下我所想到的事情,那就既不知道怎樣開始也不知道怎樣收尾了;我寫的信總是又長又亂、廢話連篇,讀起來几乎不知所云。


  

我不只是在表達思想方面有很大困難,甚至在領會思想方面也是如此。我曾對人們進行過觀察,我自認為是一個相當好的觀察家;然而我對眼前所看到的競視而不見,而對於自己回憶起來的事情倒看得明晰清楚,我只是在回憶中才能顯示出智慧。別人在我跟前所說和所做的,以及在我面前發生的一切事情,當時我是毫無感受,也不理解。打動我的僅僅是事物的表面現象。但是,後來所有這一切又再回到我的腦海中:地點、時間、聲調、眼色、姿態和當時環境,我都能記起來,毫無遺漏。在這時候,我能夠根據人們當時的言行發現他們的思想,而且差錯很少。

在我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對自己的思考力還這樣掌握不住,那麼,當我和別人談話的時候,我是個什麼樣子,就更可以想見了,因為在談話中,要說得得體,必須同時而且刻不容緩地想到千百種東西。我只要一想到在談話時還有那麼多的禮節,而且自己準會漏掉一兩處時,我就夠膽顫心驚的了。我簡直不能理解人們怎麼敢在大庭廣眾中說話,因為在那種場合,每說一句話都要考慮到所有在場的人,為了確有把握地不說出任何得罪人的話,需要知道每個在場的人的性格和他們的過去。在這一方面,那些久在交際場中活動的人是有很大便利的:他們對於什麼話不應該說知道得比較清楚,因而對於自己所說的話也就更有把握。雖然如此,他們還免不了無心中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來。人們可以想象,一個毫無社會閲歷的、好象從雲彩裡掉下來的人,叫他不說錯話,即使只一分鐘也是辦不到的。至于兩個人之間的談話,我覺得更為苦惱,因為這需要不斷地說話:人家對你說,你就必須回答,如果人家不說了,你就得沒話找話。僅僅這種不堪忍受的窘況,就使我討厭社交生活。我覺得沒有比叫我立即說話,並且一個勁兒地說下去,更令人難受的了。我所以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非常討厭受拘束的緣故,總之,硬要我找話說,我就不可避免地會說出一些蠢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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