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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生活要是能夠長久繼續下去,那可實在太美了。這一點我感覺到了,但由於擔心好景不常,我目前的幸福生活蒙上了一層陰影。媽媽一面開玩笑,一面研究我,觀察我,詢問我,為我的前途制訂許許多多的計劃,其實這些計劃對我說來都是多餘的。幸運的是,僅僅瞭解我的傾向、我的喜好和我那小小的才能還不算完,還必須尋找或創造可以利用它們的機會,這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作到的事情了。這位可憐的女人對於我的才幹的偏愛,也拖延了它們得以發揮的時機,因為這些先入之見使得她在方式方法的選擇上一點兒也不遷就。總之,由於她對我的評價相當高,事情的進行倒都合我的心意,然而,在高不成低不就的情況下,又不能不再三地降格以求,這樣一來,就使我一刻也得不到安靜。她有一個名叫奧博訥的親戚來看她。奧博訥非常有才幹,好要手腕,而且和她一樣,具有作計劃的天才,但他卻未因此而破產——他是冒險家一類的人物。他剛剛向德·弗勒裡紅衣主教提出過一項發行彩票的詳細計劃,紅衣主教未表示同意。於是他又向都靈的宮廷提出這一建議,結果被採納了,並且付諸實施。他在安訥西勾留了一個時期,愛上了這裡執政官的夫人。這位夫人是個很可愛的女人,我很喜歡她,到媽媽這裡來的女人中間,她是我唯一樂意看見的。奧博訥先生看見了我,華倫夫人就跟他談起我來:他答應對我進行一番考察,看看我適于幹什麼,如果他認為我還有才能,就為我設法安插一個位置。
華倫夫人事先一點也不告訴我,她藉口叫我去辦點事,一連兩三個上午派我到奧博訥先生那裡去。他非常巧妙地引我說話,對我十分親切,儘量使我不感到拘束。他不僅向我談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而且什麼都談到了,所有這一切,都顯得不是在觀察我,也沒有一點作假的樣子,就好象他歡喜跟我在一起,要跟我毫無拘束地交談。我對他傾慕極了。他觀察的結果是:儘管我的外表很好,看起來儀表堂堂,神采奕奕,其實雖不能說是絶對低能,至少是沒有多大才華,沒有什麼思想,差不多沒有什麼知識,一句話,是一個在各方面都很有限的青年,如果日後能在鄉村當一個本堂神父就不錯了,這就是我所能嚮往的最大目標。他在華倫夫人面前對我下了這樣的斷語。我得到這樣的評語已經是第二次或第三次了;但這也不是最後一次,因為馬斯隆先生的評價曾屢次受到肯定。
對我這樣判斷的原因,主要是與我的性格有關,所以就有必要加以說明;憑良心說,誰都知道,我是不能心悅誠服地同意這種判斷的,不管馬斯隆先生、奧博訥先生和許多別人怎樣說,說句公道話,我是不佩服他們的。
有兩種几乎絶對不能相容的東西,在我身上居然結合在一起,我很難想象這是怎麼一回事:一方面是非常熾熱的氣質,熱烈而好衝動的激情,另一方面卻是遲鈍而又混亂的思想,差不多總是事後才明白過來。簡直可以說,我的心和我的頭腦不是屬於同一個人的。感情比閃電還快,立刻充滿了我的心;但是它不僅不能照亮我的心,反而使我激動,使我發昏。我什麼都感覺到,卻什麼也看不清。我非常興奮,卻動作遲鈍;我必須冷靜下來才能進行思考。令人奇怪的是,只要給我時間,我也是足智多謀,既能深入分析,甚至還很細緻;在從容不迫的時候,我也能作出絶妙的即興詩,可是倉卒之間,我卻從來沒有作過一件恰如其分的事,也沒有說過一句恰如其分的話。就象人們所說的西班牙人只有在下棋的時候才能想出好招兒,我唯有通過書信才能說出妙趣橫生的話。當我讀到關於薩瓦大公的一個笑話,說這位大公正在路上走着,突然轉過頭來喊道:「巴黎商人,當心你的狗命。」我不禁想道:「我正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