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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富有風趣的棕色頭髮的女人,她那美麗的臉上顯示出來的天生和善的神情使得她那種活潑勁兒十分動人。她叫巴西勒太太,她丈夫的年歲比她大,醋意相當濃,在他出遠門的時候,把她托給一個性情憂鬱、不會討女人歡心的夥計照管。這個夥計也有自己的野心,不過他只是用發脾氣的方式來表示罷了。他笛子吹得很好,我也很喜歡聽他吹,但是他卻非常討厭我。
這個新的埃癸斯托斯一看見我到他的女主人店裡來,就氣得嘴裡直嘟嚷,他以輕蔑的態度對待我,女主人也毫不留情地以同樣的態度對待他。她甚至好象為了自己開心,故意在他面前對我表示親昵,叫他難堪。這種報復方法非常適合我的胃口,如果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她對我也是這樣,那就更合我的口胃了。但是她卻並不把事情發展到這種程度,或者至少是方式不一樣。也許是她認為我太年輕,也許她不知道該怎樣採取主動,也許她確實願意做一個賢淑的女人,她對我採取一種保留態度,固然這種態度並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我卻不知道為什麼竟感到畏縮。我對她感覺不到象對華倫夫人那種真心實意、情致纏綿的尊敬,而是感到更多的畏懼,同她遠不象同華倫夫人那樣親密。我又窘又戰戰兢兢,我不敢盯着看她,在她跟前甚至屏着呼吸;可是要我離開她卻比叫我死還難受。在不至于引起她注意的當兒,我用貪婪的目光凝視着她身上所能看到的各個部分:衣服上的花,美麗的小腳尖,手套和袖口之間露出的那段結實白皙的胳膊,以及在脖子和圍巾之間有時露出的那部分。她身上的每個部分都使我對其他部分更為嚮往。由於我目不轉睛地看那些所能看見的部分,甚至還想看那些看不見的部分,這時我眼花繚亂,心胸憋悶,呼吸一陣比一陣急促,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能在我們中間經常保持的沉默中暗暗發出非常不舒服的嘆息。幸虧巴西勒太太忙於自己的活計,她沒有理會這些,至少我認為她沒有理會。但是我有時看到,由於她的某種同情以及她的披肩下面的胸膛不時起伏,這種危險的情景更使我神魂顛倒。當我熱情迸發到几乎不能自持的時候,她便以平靜的聲音向我說句話,我便立即清醒過來。
有不少次我和她單獨在一起,她總是這樣,從來沒有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一個帶有過分表情的眼色,顯示我們相互間有半點心心相印之處。這種情況使我非常苦惱。卻也使我感到甜蜜。在我那天真的心靈中也弄不清我為什麼會有這種苦惱。從表面上看,這種短短的兩人獨處,她也並不討厭,至少是她屢次提供這樣的機會。當然,這在她那方面並不是有意的,因為她並沒有利用這樣的機會向我表示些什麼,也沒有容許我向她表示些什麼。
有一天,她聽膩了那個夥計枯燥無味的談話,就上樓到自己的房間去了,我把我正在店舖後櫃做的那點活兒趕完,連忙就去找她。她的房門半開着,我進去的時候她沒有理會,她正在窗前繡花,面對著窗口,背對著門。她既不能看見我,而且由於街上車馬的嘈雜聲,也沒聽到我進去。她身上穿的衣服一向是非常考究的,那一天她的打扮几乎可以說是有點妖冶誘人。她的姿態非常優美,稍微低垂着頭,可以讓人看到她那潔白的脖子;她那盤龍式的美麗髮髻,戴着不少花朵。我端詳了她一會兒,她的整個面容都有一種迷人的魅力,簡直使我不能自持了。我一進門就跪下了,以激動的心情向她伸出手臂;我確信她聽不見我的聲音,也沒想到她能看見我。但是壁爐上的那面鏡子把我出賣了。我不知道我這種激情的動作在她身上產生了什麼效果。她一點也沒有看我,也沒跟我說一句話,只是轉過半個臉來,用她的手簡單地一指,要我坐在她跟前的墊子上。顫抖、驚懼、奔往她指給我的位置上,這三樁事可以說同時併進,但是人們很難相信我在這樣的情況下;竟沒有做出進一步的舉動。一句話也不說;也不敢抬頭看她,甚至不敢利用這個侷促的姿勢挨一挨她,在她膝上趴一會兒。我變成啞巴了,一動也不動,當然也不是很平靜的;在我身上所表現的只有激動、喜悅、感激;以及沒有一定目標和被一種怕招她不高興的恐怖心情所約束住的熱望,我那幼稚的心靈對於她是否真地會惱我,是沒有什麼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