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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天資經過這樣評定以後,我就只好去當學徒了。不過,他們叫我去投靠的不是一個鐘錶製造匠,而是一個零件鏤刻師。書記官的輕蔑態度實在把我的驕氣壓得太低了,所以我依命而行,毫無怨言。我的師傅,人稱杜康曼先生,是一個脾氣粗暴的青年人,在很短的期間裡,就把我兒童時代的一切光華全都磨光了;他摧殘了我那溫柔多情、天真活潑的性格,使我不但在實際生活上、而且在精神面貌上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學徒。我的拉丁文和我所學的古典文學和歷史,都長期拋在腦後,我甚至記不起世界上有過羅馬人。我去看我父親的時候,他再也看不出我是他的「寶貝」了。在那些太太小姐們的心目中,我再也不是風流瀟灑的讓-雅克了。連我自己都確切地相信,朗拜爾西埃兄妹決不會認出我是他們的門生,因此,我真不好意思去拜訪他們;從那以後,我永遠也沒有再碰到他們了。最低級的趣味、最下流的習慣代替了我當年可愛的娛樂,甚至使那些娛樂在我的記憶裡連一點影子都沒有了。我雖然受過良好的教育,但是,想必是我生來就有一種易於墮落的傾向,因為我絲毫沒費力,轉瞬之間便墮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連非常早熟的凱撒,也不曾這樣迅速地變成拉里東。
說起那行手藝本身,我並不討厭。我非常喜歡打圖樣的藝術,揮動刻刀也覺得很有趣味。同時,在鐘錶製造業這一行裡,鏤刻零件,用不着有多麼高超的技術,所以我希望在這方面能有卓越的成就。假如不是由於我師傅蠻橫無禮,由於我所受的種種束縛,因而對這種工作感到厭煩的話,那麼,我也許會達到這個目的了。我曾經背着他在工作時間內搞了一些雖然屬於同樣性質、但是對我那不受束縛的性格具有吸引力的東西。我鏤刻了一些騎士勛章,供我自己和夥伴們佩戴之用。我師傅發現我私下裡幹這種違禁的活兒,痛打了我一頓,並且說我在練習製造偽幣,因為我們的勛章上面刻有共和國的國徽。說老實話,我根本不懂得什麼是偽幣,就是對於真幣,我認識的也不多。我對羅馬的「阿斯」的鑄造方法倒比對我們的三蘇輔幣更加熟悉。
由於師傅的暴虐專橫,終於使我對於本來喜愛的工作感到苦不堪言,並使我染上了自己痛恨的一些惡習,諸如撒謊、怠惰、偷竊等等。這一時期我身上發生的變化,回憶起來,令我深刻地體會到,在家靠父母和出外當奴隷之間的天壤之別。我生性靦腆而懦怯,儘管可以有千百個缺點,但決不至于墮落到厚顏無恥的程度。在此以前,我所享受的正當的自由僅只是一點一點地縮小範圍,而現在呢,它完全化為烏有了。跟父親在一起的時候,我肆無忌憚;在朗拜爾西埃先生家裡的時候,我無拘無束;在舅父家裡,我謹言慎行;到了我師傅那裡,我就變得膽小如鼠了。從那以後,我就成為一個墮落的孩子。當初跟長輩在一起的時候,我過慣了完全和他們一樣的生活:沒有一種娛樂我不能參加,沒有一種佳餚會缺少我的那一份,我心裡想什麼,嘴裡便說什麼。而在我師傅家裡竟變成怎樣一個人呢?大家是一想便知的。因為在那裡,我不敢張嘴;在那裡,飯只吃到三分之一時候,就得離開飯桌,馬上就得走出去;在那裡,我是一天忙到晚,我看見別人有玩有樂,只是我什麼也享受不着;在那裡,主人及其狐朋狗友的逍遙放蕩,越發使我感到受人奴役的重壓;在那裡,即便爭論我最熟悉的事情,我也不敢張嘴;總之,在那裡,我眼睛看見什麼,心裡就羡慕什麼。為什麼?只是因為被剝奪了一切。永別了,我的安逸生活;永別了,我的愉快活潑;就是從前我犯錯誤時候往往使我躲過責罰的那些聰明活,而今也休想再說了。有一件事情,我一想起來便不能不笑;某天晚上,在父親家裡,我因為淘氣,罰我不吃飯就上床睡覺;當我拿着一小片麵包從廚房走出去的時候,我看見並且聞到鐵叉子上烤着一大塊肉。大家站在爐灶周圍;我從那兒走過去,不得不向他們每個人道聲晚安。道完晚安之後。我向那塊肉瞥了一眼。哎呀,它的顏色多麼好看,它的味兒多麼香啊!我不由自主地也向它鞠了一躬,用悲慼的聲音對它說:「烤肉,再見吧!」這句靈機一動、脫口而出的天真無邪的玩笑話是那樣逗樂,他們到底還是叫我一塊吃晚飯了。在我師傅家裡,如果這樣做,也許可以產生同樣的效果;但是,我相信,在那裡,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機靈勁兒,即便有,我也決不敢說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