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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戈登小姐,我每一想到她可能象對待我一樣對待別的男子,心裡就嫉妒起來,彷彿土耳其人、瘋子或者老虎那樣。因為她的所賜即便星星點點,我若不下跪也是得不到的。當我和德·菲爾松小姐接近的時候,我只感到歡喜,並不動情;但是,只要戈登小姐一出現,我便任何別的東西都看不見了,簡直神魂顛倒。跟前者相處,雖然很親昵,決沒有什麼放肆的地方;但在後者面前,那就完全相反了,即便是彼此已十分廝熟,我心裡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我覺得,假如我跟她在一起的時間太久,我的命都得斷送掉,因為心髒的跳動準會把我活活憋死。對於她們兩個,我同樣害怕失寵;不過,我對一方是體貼備至,而對另一方則是唯命是從。把世界上所有的財寶都給我,我也不肯去惹德·菲爾松小姐生氣;可是,如果戈登小姐命令我去跳火坑,我相信,我馬上就會去跳的。
我跟戈登小姐的那些桃色事件——或者更確切地說,那些幽會——沒有維持多久,這對她對我都算天大的幸事。我跟德·菲爾松小姐的交往沒有發生同樣的危險,不過,經過稍長的時間之後,也形成了一場悲劇的結局。這類事件的結局永遠帶有一些浪漫的氣息,使人不禁為之感嘆。我跟德·菲爾松小姐的情愛雖然並不熾烈,但是也許更加眷戀。我們沒有一次不是揮淚而別,更奇怪的是,在分手以後,我便感到難堪的寂寞。我一開口,便會談起她,我一沉思,便會想到她。我的傷感是真實和痛切的。不過,我相信,實際上這種英雄之淚決非完全為她而灑,在我的傷感中,對於以她為中心的那種玩樂的留戀,也占很大的成分,只是我沒有理會這一點罷了。為了排遣離愁別恨,兩個人寫了一陣情書,詞句之動人就是冷若岩石的人也會為之心碎。我終於得到了勝利;她再也忍耐不住,只好到日內瓦來看我。這一下子我更暈頭轉向了,在她小住的兩天中,我簡直如醉如痴。她要離開的時候,我真想她一走我便去投水自盡。我的號啕聲久久停留在茫茫的太空中。過了一個星期,她給我寄來一些糖果和幾副手套,假若我不知這時她已經結婚,她那次「光臨」只是為了置辦嫁妝而來的,那麼,我一定會覺得她這種舉動是多情的表示。當時我是何等憤怒,不用描述,就可想而知。我滿懷崇高的怒火,堅決發誓,永遠不再見這個負心的女子。我覺得這是對她最嚴重的懲罰。可是,她並沒有因此而死去。二十年後,我去看我的老父。我們父子二人泛舟湖上的時候,我看見高我們的船不遠,有一隻遊艇,上面坐著幾個女人,我問那是誰。「怎麼!」我父親笑着說,「想不起來了嗎?那是你當年的情人啊。現在叫克里斯丹夫人,就是從前的德·菲爾松小姐。」聽到這個差不多已經完全忘掉的名字,我哆嗦了一下。不過,我馬上吩咐船伕把船劃開了。雖然這是一個相當好的復仇機會,但是我覺得犯不上違背誓言,跟一個年已四十的女人算二十年前的帳。
在沒有確定我的前途以前,我少年時代的大好光陰便在這些無聊的瑣事中浪費掉了。人們根據我的天性,經過再三考慮,終於給我選擇了一個最不稱心的職業。他們把我送到本城法院書記官馬斯隆那裡,叫我在他手下學習「承攬訴訟人」的行道,依照貝納爾先生的說法,那是種有用的職業。我對「承攬訴訟人」這個雅號討厭透了。我人格高尚,決不想用卑鄙手段去發財。天天幹這行業務真是枯燥無味,令人難以容忍,加上工作時間又長,還得和奴才一樣聽人驅使,我心裡就更不高興了。我每走進事務所大門的時候,總是懷着憎惡的心情,這種心情日甚一日。至于馬斯隆先生呢,他很不滿意我,對我抱著輕蔑的態度。他經常罵我懶惰和蠢笨,他每天都喋喋不休地說:「你舅舅硬說你會這個,會那個,其實你什麼也不會。他答應給我送來一個能幹的小伙子,哪知道送來的卻是一頭驢。」結果,我以「無能」的罪名,很不光采地被趕出了那家事務所;照馬斯隆先生的那些辦事員們的說法,我除了使用鐘錶匠的銼刀以外,沒有別的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