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雖以險麗為工,實不及本色語之妙。如李易安「眼波才動被人猜」,蕭淑蘭「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戀伊」,魏夫人「為報歸期須及早,休誤妾、一身閒」,孫光憲「留不得、留得也應無益」,嚴次山「一春不忍上高樓,為怕見、分攜處」。觀此種句,覺「紅杏枝頭春意閙」尚書,安排一個字,費許大氣力。
《皺水軒詞筌》按:此條引《詞苑叢談》,《詞苑叢談》引《詞筌》,皆同。《西圃詞說》亦載此則。《古今詞話·詞品》引賀裳,有省略,誤以嚴次山為吳淑姬。又,蕭淑蘭,未知其人。
魏夫人句見《江城子·春恨》。孫光憲句見《謁金門》。嚴次山句見《一落索·春懷》。「紅杏枝頭春意閙」句,見宋祁《玉樓春·春景》。
「無憑諳鵲語,猶得暫心寬」,韓偓語也。馮延巳去偓不多時,用其語曰:「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雖竊其意,而語加蘊藉。又賀方回用義山「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為「不待宿酲消,馬嘶催早朝」,亦稍有翻換。
至無名氏「見客入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迴首,卻把青梅嗅」直用「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二語演之耳。語雖工,終智出人後。
同上按:馮延巳句見其《謁金門》。賀方回句見其《菩薩蠻》。「見客入來」五句出《點絳唇》詞,歷來或題李清照作,或題周邦彥作,或題蘇軾作,或題無名氏作。《詞筌》歸無名氏。
末二句詩為韓偓作,見《香奩集》。
寫景之工者,如尹鶚「盡日醉尋春,歸來月滿身」,李重光「酒惡時拈花蕊嗅」,李易安「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劉潛夫「貪與蕭郎眉語,不知舞錯伊州」,皆入神之句。
同上按:《古今詞論》、《詞苑叢談》卷一、《詞苑粹編》卷二俱引此則,不另錄。又,尹鶚句見其《醉公子》,李重光句見其《浣溪沙》,劉潛夫句見其《清平樂》。
沈雄
李易安「被冷香消清夢覺,不許愁人不起」,又「于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楊用修以其尋常語度入音律,殊為自然。但「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又「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正詞家所謂以易為險,以故為新者,易安先得之矣。
《古今詞話·詞品》卷下楊慎曰:詞于文章為末藝,非自《選》詩、樂府來,必不能入妙。東坡之「照野瀰瀰淺浪,橫空暖暖微霄」,用陶潛「山滌余靄([字暖],微霄」語也。易安之「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全用《世說》。若在稼軒,諸子百家,行間筆下,驅斥如意矣。
如「天氣殊未佳,汝定成行否?得且住,為佳耳」,此晉帖中無名氏語也。語本入妙,而稼軒引用之。
同上「黑」,易安詞「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幼安詞「馬上琵琶關塞黑」,張端義《貴耳集》曰:此「黑」字不許第二人押。
同上按:辛棄疾句見其《賀新郎》。
古今詞譜曰:小石調曲有傳自呂仙者,有傳自莊宗者。莊宗于宮中掘得石刻,名曰「古記」,復取調中二字為名,曰《如夢令》。所謂「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是也。不知先曾有一闋云:「嘗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欲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傳是呂仙之曲,別刻又云無名氏。此非呂仙之詞,張宗瑞寓以新詞曰「比梅」。
近選以莊宗「曾宴桃源深洞」,以名曰《宴桃源》。
《古今詞話·詞辨》捲上周永年曰:《一剪梅》唯易安作為善。劉後村換頭亦用平字,于調未葉。若「雲中誰寄錦書來」,與「此情無計可消除」,「來」字、「除」字,不必用韻,似俱出韻。但「雁字回時月滿樓」,「樓」字上失一「西」字。
劉青田「雁短人遙可奈何」,「樓」上似不必增「西」字。今南曲只以前段作引子,詞家復就單調,別名「剪半」。將法曲之被管弦者,漸不可究詰矣。
同上按:沈雄編《古今詞話》多系錄自前人評語,且對前人著述,或省略
或拼湊、或舛誤,屢見不鮮,故此不多錄。又,以上幾條有需要註明者,前已有按,此不另。
王又華
沈去矜曰:「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前此太白,故稱詞家三李。
《古今詞論》張祖望曰:「詞雖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結構天成,而中有艷語、雋語、奇語、豪語、苦語、痴語、沒要緊語,如巧匠運斤,毫無痕跡,方為妙手。古詞中如……‘海棠開後,望到如今’,‘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痴語也。‘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沒要緊語也。
此類甚多,略拈出一二。……」
同上,節錄《〈掞天詞〉序》按:「海棠開後」二句,見宋鄭文妻《憶秦娥》。
晚唐詩人好用疊字,義山尤甚,殊不見佳。如:「迴腸九疊後,猶有剩迴腸。」「地寬樓已迥,人更迥于樓。」「行到巴西覓譙秀,巴西唯是有寒蕪。」至于三疊者「望喜樓中憶閬州。若到閬州還赴海,閬州應更有高樓」之類。又如《菊》詩「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亦不佳。李清照《聲聲慢·秋情》詞,起法似本乎此,乃有出藍之奇。
蓋此等語自宜于填詞家耳。
《古今詞論》引毛稚黃《秦樓月》,仄韻調也,孫夫人以平聲作之;《聲聲慢》,平韻調也,李易安以仄聲作之。豈二調原皆可平可仄,抑二婦故欲見別逞奇,實非法邪?然此二詞,乃更俱稱絶唱者,又何也?
同上萬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