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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稱宮品士大夫潛妄相尊,日以益甚。予向昔所記文官學士、武官大夫之諺,今又不然。《天聖》職制:內外文武官不得容人過稱官品,諸節度、觀察,雖檢校官未至太傅者,許稱太傅;防禦使至橫行使,許稱太保;諸司使許稱司徒;幕職官等稱本官;錄事參軍稱都曹;縣令稱長官;判司、簿、尉許稱評事。其太博、太保,司徒皆一時本等檢校所帶之官也。自後法令不復有此一項,以是其風愈熾,不容整革矣。
仁宗立嗣東坡作《范蜀公墓誌》,云:「仁宗即位三十五年,未有繼嗣,嘉祐初得疾,中外危恐。公獨上疏乞擇宗室賢者,異其禮物,以系天下心。」凡章十九上。至元祐初,韓維上言,謂其首開建儲之議,其後大臣乃繼有論奏。
《司馬溫公行狀》云:「至和三年,仁宗始不豫,國嗣未立,天下寒心而不敢言,惟諫官范鎮首發其議,光時為并州通判,聞而繼之。」按至和三年九月,改為嘉祐元年,歲在丁酉。而前此皇佑五年甲午,有建州人太常博士張述者,以繼嗣未立,上疏曰:“陛下春秋四十四,宗廟社稷之繼,未有托焉。
以嫌疑而不決,非孝也;群臣以諱避而不言,非忠也。願擇宗親才而賢者, 異其禮秩,試以職務,俾內外知聖心有所屬。”至和二年丙申,復言之。前後凡七疏,最後語尤激切。蓋述所論乃在兩公之前,而當時及後來莫有知之者,為可惜也! 郎官員數紹熙四年冬,客從中都來,持所抄《班朝錄》一編相示,蓋朝士官職姓名也,讀至尚書郎,才有正員四人,其他權攝者亦只六七人耳。因記紹興二十九年,予為吏、禮部時,同舍郎二十人,皆正官。今既限以曾歷監司、郡守,故任館職及寺監、丞者不可進步,其自外召用者,資級已高,曾不數月, 必序遷卿、少,以是居之者益少。政和未,郎員冗溢,至于五十有五。侍御史張樸上殿,徽宗諭使論列,退而奏疏,劾十有六人,大略雲,「才品甚下, 趨操卑污,有如汪師心者;性資茸闒(ta),柔佞取容,有如黃願、汪希旦者;淺浮躁妄,為肯輩所輕,有如李莊者:輕悅(iu
0)喧囂,漫不省職,有如李揚者;粗冗不才,褊(bian)忿輕發,有如成提者;人才碌碌,初無可取,有如張高者;志氣衰落,難與任事,有如常環者;大言無當,誕詭不情, 有如梁子誨者;資望太輕,士論不厭,有如葉椿、唐作求、吳直夫、章芹、李與權、王良欽、強休甫者。乞行罷斥。」從之。考一時標榜,未必盡當, 然十六人者後皆不顯,視今日員數,多寡不侔(m$u)如是。秦檜居相位久, 不欲士大夫在朝,未年尤甚。二十四司獨刑部有孫敏脩一員,余皆兼攝,吏部七司至全付主管告院張雲,兵、工人司,並于一寺主簿。又可怪也東坡慕樂天蘇公責居黃州,始自稱東坡居士。詳考其意,蓋專慕白樂天而然。白公有《東坡種花》二詩云:「持錢買花樹,城東坡上栽。」又云:「東坡春向暮,樹木今何如?」又有《步東坡》詩云:「朝上東坡步,夕上東坡步。東坡何所愛?愛此新成樹。」又有《別東坡花樹》詩云:「何處慇勤重迴首? 東坡桃李種新成。」皆為忠州刺史時所作也。蘇公在黃,正與白公忠州相似, 因憶蘇詩,如《贈寫真李道士》云:「他時要指集賢人,知是香山老居士。」
《贈善相程傑》云:「我似樂天君記取,華顛賞遍洛陽春。」《送程懿叔》云:「我甚似樂天,但無素與蠻。」《入侍邇英》云:「定似香山老居士, 世緣終淺道根深。」而跋曰:「樂天自江州司馬除忠州刺史,旋以主客郎中知制誥,遂拜中書舍人。某雖不敢自比,然謫居黃州,起知文登,召為儀曹, 遂忝侍從。出處老少,大略相似,庶幾復享晚節閒適之樂。」《去杭州》云: 「出處依稀似樂天,敢將衰朽較前賢。」序曰:「平生自覺出處老少粗似樂天。」則公之所以景仰者,不止一再言之,非東坡之名偶爾暗合也。
縛鷄行老杜《縛鷄行》一篇云:「小奴縛鷄向市賣,鷄被縛急相喧爭。家中厭鷄食蟲蟻,不知鷄賣還遭烹。蟲鷄於人何厚薄?吾叱奴兒解其縛。鷄蟲得失無了時,注目寒江倚山閣。」此詩自是一段好議論,至結句之妙,非他人所能跂及也。予友李德遠嘗賦《東西船行》,全擬其意。舉以相示云:「東船得風帆席高,千里瞬息輕鴻毛。西船見笑苦遲鈍,汗流撐折百張篙。明日風翻波浪異,西笑東船卻如此。東西相笑無已時,我但行藏任天理。」是時, 德遠誦至三過,頗自喜,予曰:「語意絶工,幾于得奪胎法,只恐行藏任理與注目寒江之句,似不可同日語。」德遠以為知言,鋭欲易之,終不能滿意也。
油污衣詩予甫十歲時,過衢州白沙渡,見岸上酒店敗壁間,有題詩兩絶,其名曰《犬落水》、《油污衣》。《犬》詩太俗不足傳,獨後一篇殊有理致。其詞云:「一點清油污白衣,斑斑駁駁使人疑。縱饒洗遍千江水,爭似當初不污時。」是時甚愛其語,今六十餘年,尚歷歷不忘,漫志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