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馬託格羅索以來,兄弟倆就這麼稱呼淺脅。當初這個稱呼包含著兄弟倆至死都要依靠淺脅的意味,而今更富於骨肉之情了。
「你想說什麼?」
「我錯了,不懂事,曾想把五萬吃光喝盡。我對不起哥哥……」
「別說了,四郎,是我不好,我兩次散騙了你。今後我們都別干蠢事了,好好勞動吧。」
「我,什麼也不知道……離開科爾達農場后,我唯一的依靠就是阿哥,沒有阿哥我也活不成。阿哥帶我出走的時候,我想,只要能同阿哥死在一塊,就心滿意足了。」
四郎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在馬託格羅索原始密林的那些日子,四郎什麼也不想,沉浸在釣魚取樂之中。他既不知道哥哥爲了回報平田的被命之恩而不敢拒絕他的耍弄,也不知道哥哥憎恨平田而故意讓他掉進河裡喂皮拉哈魚。他一點也瞭解哥哥的苦衷。
在離家出走去聖保羅的途中,四郞瀕臨死亡,被禿鷹盯上的時候,是哥哥掙扎著把他背進密林。哥哥當時的心情和舉動,他四郎忘得一乾二淨……
以誣衊的言詞回敬哥哥,帶走五萬現金揮霍浪費……。四郎如今回想起來,筒直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好了,都別說了,我不想聽這些。你倆今後同心協力,開一家聖保羅第一流的運輸公司,這才是對你們父母的最好的報答。」
淺脅聽了兄弟倆的自我批評,感到他們間的隔閡已經消除,他如釋重負。
「把這個拿去。」
淺脅把信封推到三郎面前。
三郞深深地鞠了一躬,收下了支票。
「我已經用去了兩千,我要打零工把它掙回來。」
四郎邊說邊擦眼淚。
第二天晚上,兄弟倆走進坐落在加爾本·伯羅大街上的神戶西餐廳。這是日本人大街上最高級的餐廳。兄弟倆打算吃一頓好酒菜,作為最後一次享受,然後重新開始艱苦樸素的生活。
神戶餐廳里熱鬧非凡,大半是日本人,全是上流社會的紳士。窮人與神戶餐廳沾不上邊。
三郞、四郎大大方方地走到—個角落,佔了—張桌子,各要了一杯葡萄酒和雞素燒。
「還要掙二十萬啊,哥哥。」干懷后,四郎笑嘻嘻地說。
「只須兩年時間。」
答話的三郞也笑逐顏開。兄弟倆充滿了幸福感。
把三十萬存進銀行,年利近十三萬,就算扣除物價上漲指數,兩年後本息相加,無論如何也能達到五十萬。
「不久后就能買一輛本茨公司的大型卡車嘍!」
四郞表演著操縱方向盤的姿勢,那樣子富有重量感,彷彿真的在駕駛著一輛載重三十噸的大型卡車似的。
四郎眼裡閃耀著興奮的光芒。三郎被四郞的興奮所感染,也樂不可支,邊笑邊巡視著整個店堂。
附近桌邊坐著—位年輕女郎,像是日本人。她面容憔悴,臉龐浮腫,呈黃褐色,面前擺著的菜一動未動,只是—個勁兒喝威士忌。
女郎周圍的氣氛不太正常,整個店堂就她那段地方冷冷清清,而其餘地方的人們都有說有笑,充滿活力。開始時,兄弟倆並未注意到這座「孤島」。
「怎麼回事,那邊?」四郎順著三郎的視線望過去。
「不知道。」三郎把視線收了回來。
女郎附近有三位年齡大致相同的紳士,他們肆無忌憚地盯著她,那目光活像要刺進她的身體。
三郎四郎沒有被女人那邊的異樣光景所吸引,繼續憧憬著他們的未來。這時突然傳來高聲的怒罵:
「你丟盡了日本人的臉!」
是三人中的—位中年男子鐵青著臉在罵那女人。
「竟敢到這裡露面!這兒是你這種人來的地方?還不快滾,真不知羞恥!」
又有誰罵道。
罵聲招來了全體客人,他們都望著那女人。女人未抬頭,她的視線落在桌上,手握住酒杯,似乎又要喝。
店堂里鴉雀無聲,險惡的寂靜包圍了那女人。真奇怪,全體客人彷彿都站在罵人者的那一邊。
堂內有幾位侍者,他們對這種局面司空見慣,熟視無睹。
「回答呀!」
見女人毫無理睬,那人就提高嗓門喝斥,旋即威脅似地站了起來。
女人的視線仍舊落在桌面上,把酒杯送到嘴邊,手微微發抖。要說她有什麼反應的話,這就是反應。
女人手臂很瘦,給人一種週身是病的感覺。她滿腹憂愁。
四郞突然站了起來,三郎欲加制止,但四郎已走近那幾位紳士。三郎也站起來,他深知四郎有動不動就愛打架的習慣。
「你!」
四郎走到那個罵人的紳士面前。
「你少說兩句不行嗎?她幹了什么?不都是日本人嗎?」
「正因為是日本人,所以才罵她。這婊子賣淫。我們雖然在巴西,但還有日本人的靈魂。她自己賣淫不說,還當妓院老闆。就因為這個娼婦,我們的身份都降低了!」
「她賣不賣淫,你怎麼知道?這地方就算是你的,你有權把她趕出去嗎?」
「你想幹啥?竟敢出言不遜!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另一個男人插進來說。
「汽車修理工!」
「看你那寒酸相就像個工人。別在這裡胡說八道!」
說話的人表情兇惡。他們中的第三個人也站起來,準備要圍攻四郎。
「慢,聽我說。」三郎立即插話,「我們並非好管閒事打架,只是同情她,才說幾句的。」三郎指了指那女人。
那女人一直未抬頭,任你罵也罷,吵也罷,彷彿與她無關。周圍的每個男人對她都異常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