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問之。女笑曰:「月夜不寐,願修燕好(
19)。 」寧正容曰:「卿防物議,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恥道喪。」女云:「夜無知者。」寧又咄之。女逡巡若復有詞。寧叱:「速去!不然,當呼南捨生知。」女懼,乃退。
至戶外復返,以黃金一錠置褥上。寧掇擲庭墀,曰:「非義之物,污吾囊橐!」
女慚,出,拾金自言曰:「此漢當是鐵石。」
詰旦,有蘭溪生攜一仆來候試,寓于東廂,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錐刺者,細細有血出。俱莫知故。經宿,仆一死(
20),症亦如之。向晚,燕生歸,寧質之(
21),燕以為魅。寧素抗直(
22),頗不在意。宵分,女子復至,謂寧曰:“妾閲人多矣,未有剛腸如君者。君誠聖賢,妾不敢欺。小倩(
23),姓聶氏,十八夭殂,葬寺側,輒被妖物威脅,歷役賤務;顏向人,實非所樂。
今寺中無可殺者,恐當以夜叉來(
24)。 「寧駭求計。女曰:」與燕生同室可免。「問:」何不惑燕生?「曰:」彼奇人也,不敢近。「問:」迷人若何?“
曰:「狎昵我者,隱以錐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攝血以供妖飲;又或以金,非金也,乃羅剎鬼骨(
25),留之能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時好耳。」寧感謝。
問戒備之期,答以明宵。臨別泣曰:「妾墮玄海(
26),求岸不得。郎君義氣干雲(
27),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妾朽骨,歸葬安宅(
28),不啻再造。」
寧毅然諾之。因問葬處,曰:「但記取白楊之上,有烏巢者是也。」言已出門,紛然而滅。
明日,恐燕他出,早詣邀致。辰後具酒饌,留意察燕。既約同宿,辭以性癖耽寂(
29)。 寧不聽,強攜臥具來。燕不得已,移榻從之,囑曰:「仆知足下丈夫,傾風良切(
30)。 要有微衷,難以遽白。幸勿翻窺篋,違之兩俱不利。」寧謹受教。
既而各寢,燕以箱筐置窗上,就枕移時,如雷吼。寧不能寐。近一更許,窗外隱隱有人影。俄而近窗來窺,目光閃(
31)。 寧懼,方欲
呼燕,忽有物裂篋而出,耀若匹練,觸折窗上石,飆然一射,即遽斂入,宛如電滅。燕覺而起,寧偽睡以覘之。燕捧篋檢征(
32),取一物,對月嗅視,白光晶瑩,長可二寸,徑韭葉許(
33)。 已而數重包固,仍置破篋中。自語曰:「何物老魅,直爾大膽,致壞篋子。」遂復臥。寧大奇之,因起問之,且以所見告。燕曰:「既相知愛,何敢深隱。我,劍客也。若非石,妖當立斃;雖然,亦傷。」
問:「所緘何物?」日:「劍也。適嗅之,有妖氣。」寧欲觀之。慨出相示,熒熒然一小劍也。於是益厚重燕。明日,視窗外,有血跡。
遂出寺北,見荒墳纍纍,果有白楊,烏巢其顛。迨營謀既就,趣裝欲歸。燕生設祖帳(
34),情義殷渥(
35)。 以破革囊贈寧,曰:「此劍袋也。寶藏可遠魑魅。」
寧欲從授其術。曰:「如君信義剛直,可以為此。然君猶富貴中人,非此道中人也。」寧乃托有妹葬此,發掘女骨,斂以衣多,賃舟而歸。
寧齋臨野,因營墳葬諸齋外。祭而祝曰:「憐卿孤魂,葬近蝸居,歌哭相聞,庶不見陵子雄鬼(
36)。 一甌漿水飲,殊不清旨,幸不為嫌!」祝畢而返。後有人呼曰:「緩待同行!」回顧,則小倩也,歡喜謝曰:“君信義,十死不足以報。
請從歸,拜識姑嫜(
37),媵禦無悔(
38)。 “審諦之,肌映流霞,足翹細筍,白晝端相,嬌艷尤絶。遂與俱至齋中。囑坐少待,先人白母。
母愕然。時寧妻久病,母戒勿言,恐所駭驚。言次,女已翩然入,拜伏地下。
寧曰:「此小倩也。」母驚顧不遑。女謂母曰:“兒飄然一身,遠父母兄弟。
蒙公子露覆(
39),澤被髮膚(
40),願執箕帚,以報高義。「母見其綽約可愛(
41),始敢與言,曰:」小娘子惠顧吾兒,老身喜不可已。但生平止此兒,用承祧緒(
42),不敢令有鬼偶。「女曰:」兒實無二心。泉下人,既不見信于老母,請以兄事,依高堂,奉晨昏(
43),如何?“母憐其誠,允之。即欲拜嫂。母辭以疾,乃止。女即入廚下,代母屍饔(
44)。 入房穿榻,似熟居者。
日暮,母畏懼之,辭使歸寢,不為設床褥。女窺知母意,即竟去。過齋欲入,卻退,徘徊戶外,似有所懼。生呼之。女曰:「室有劍氣畏人。向道途中不奉見者,良以此故。」寧悟為革囊,取懸他室。女乃入,就燭下坐。移時,殊不一語。
久之,問:「夜讀否?妾少誦《楞嚴經》(
45),今強半遺忘。浼求一卷,夜暇,就兄正之。」寧諾。又坐,默然,二更向盡,不言去。寧促之。愀然曰:「異域孤魂,殊怯荒墓。」寧曰:「齋中別無床寢,且兄妹亦宜遠嫌。」女起,眉顰蹙而欲啼(
46),足而懶步(
47),從容出門,涉階而沒。
寧竊憐之,欲留宿別榻,又懼母嗔。女朝旦朝母,捧沃盥(
48),下堂操作,無不曲承母志。黃昏告退,輒過齋頭,就燭誦經。覺寧將寢,始慘然去。
先是,寧妻病廢,母劬不可堪;自得女,逸甚,心德之。日慚稔,親愛如己出,竟忘其為鬼;不忍晚令去,留與同臥起。女初來未嘗食飲,半年漸啜稀(
49)。母子皆溺愛之,諱言其鬼,人亦不之辨也。無何,寧妻亡。母隱有納女意,然恐于子不利。女微窺之,乘間告母曰:“居年餘,當知兒肝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