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燈夕設宴,蒙正侍,上語之曰:「五代之際,生靈凋喪,周太祖自鄴南歸,士庶皆罹剽掠,下則火災,上則彗孛,觀者恐懼,當時謂無復太平之日矣。朕躬覽庶政,萬事粗理,每念上天之貺,致此繁盛,乃知理亂在人。」蒙正避席曰:「乘輿所在,士庶走集,故繁盛如此。臣嘗見都城外不數里,饑寒而死者甚眾,不必盡然。願陛下視近以及遠,蒼生之幸也。」上變色不言。蒙正侃然複位,同列多其直諒。
上嘗欲遣人使朔方,諭中書選才而可責以事者,蒙正退以名上,上不許。他日,三問,三以其人對。上曰:「卿何執耶?」蒙正曰:「臣非執,蓋陛下未諒爾。」固稱:「其人可使,餘人不及。臣不欲用媚道妄隨人主意,以害國事。」同列悚息不敢動。上退謂左右曰:「蒙正氣量,我不如。」既而卒用蒙正所薦,果稱職。
至道初,以右仆射出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蒙正至洛,多引親舊歡宴,政尚寬靜,委任僚屬,事多總裁而已。
真宗即位,進左仆射。會營奉熙陵,蒙正追感先朝不次之遇,奉家財三百餘萬以助用。葬日,伏哭盡哀,人以為得大臣體。咸平四年,以本官同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國朝以來三入相者,惟趙普與蒙正焉。郊祀禮成,加司空兼門下侍郎。六年,授太子太師,封蔡國公,改封隨,又封許。
景德二年春,表請歸洛。陛辭日,肩輿至東園門,命二子掖以升殿,因言:「遠人請和,弭兵省財,古今上策,惟願陛下以百姓為念。」上嘉納之,因遷從簡太子洗馬,知簡奉禮郎。蒙正至洛,有園亭花木,日與親舊宴會,子孫環列,迭奉壽觴,怡然自得。大中祥符而後,上朝永熙陵,封泰山,祠后土,過洛,兩幸其第,錫賚有加。上謂蒙正曰:「卿諸子孰可用?」對曰:「諸子皆不足用。有侄夷簡,任潁州推官,宰相才也。」夷簡由是見知于上。
富言者,蒙正客也。一日白曰:「兒子十許歲,欲令入書院,事廷評、太祝。」蒙正許之。及見,驚曰:「此兒他日名位與吾相似,而勛業遠過于吾。」令與諸子同學,供給甚厚。言之子,即弼也。後弼兩入相,亦以司徒致仕。其知人類如此。
許國之命甫下而卒,年六十八。贈中書令,謚曰文穆。
蒙正初為相時,張紳知蔡州,坐臓免。或言于上曰:「紳家富,不至此,特蒙正貧時勾索不如意,今報之爾。」上命即復紳官,蒙正不辨。後考課院得紳實狀,復黜為絳州團練副使。及蒙正再入相,太宗謂曰:「張紳果有臓。」蒙正不辨亦不謝。在西京日,上數遣中貴人將命至,蒙正待之如在相位時,不少貶,時人重焉。
子從簡,再為國子博士;惟簡,太子中舍;承簡,司門員外郎;行簡,比部員外郎;務簡,亦國子博士;居簡,殿中丞;知簡,太子右贊善大夫。
蒙正弟蒙休,咸平進士,至殿中丞。
龜圖弟龜祥,殿中丞、知壽州。子蒙亨,舉進士高等,既廷試,以蒙正居中書,故報罷。後歷下蔡、武平主簿。至道初,考課州縣官,蒙亨引對,文學、政事俱優,命為光祿寺丞,改大理寺丞,卒。次子蒙巽,虞部員外郎;蒙周,淳化進士及第。蒙亨子即夷簡也。次子宗簡,亦進士及第。
慶歷中,居簡提點京東刑獄,時夏竦有憾于石介,介死,竦言于上曰:「介未嘗死,北走鄰國矣。」乃遣中使發棺驗之。居簡謂曰:「萬一介果死,則朝廷為無故發人之墓,奈何?」中使曰:「于君何如?」居簡曰:「介死,當時必有內外親族及門生會葬,問之可也。」中使乃令結狀保證以聞,介事乃白。居簡長者,其行事多類此。
徐州妖人孔直溫挾左道誘軍士為變,或詣轉運使告,不受詞。居簡令易其牒,盡捕究黨與,貸詿誤者,請于朝,斬直溫等。濮州復叛,都民驚潰,居簡馳往,獲首惡誅之。因大閲兵亨勞,奸不得發。用二事,遷秩鹽鐵判官,拜集賢院學士、知梓州、應天府,徙荊南,進龍圖閣直學士、知廣州,陶甓甃城,人以為便。以兵部侍郎判西京御史台,卒,年七十二。
張齊賢,曹州冤句人。生三歲,值晉亂,徙家洛陽。孤貧力學,有遠志,慕唐李大亮之為人,故字師亮。太祖幸西都,齊賢以布衣獻策馬前,召至行宮,齊賢以手畫地,條陳十事:曰下並、汾,曰富民,曰封建,曰敦孝,曰舉賢,曰太學,曰籍田,曰選良吏,曰慎刑,曰懲奸。內四說稱旨,齊賢堅執以為皆善,上怒,令武士拽出之。及還,語太宗曰:「我幸西都,唯得一張齊賢爾。我不欲爵之以官,異進可使帗汝為相也。」
太宗擢進士,欲置齊賢高第,有司偶失掄選,上不悅,一榜盡與京官,於是齊賢以大理評事通判衡州。時州鞫劫盜,論皆死,齊賢至,活其失入者五人。自荊渚至桂州,水遞鋪夫數千戶,困于郵役,衣食多不給,論奏減其半。四年,代還,會親征晉陽,齊賢上謁,遷秘書丞。忻州新下,命知州事。明年召還,改著作佐郎,直史館,改左拾遺。冬,車駕北征,議者皆言宜速取幽薊,齊賢上疏曰:
方今海內一家,朝野無事。關聖慮者,豈不以河東新平,屯兵尚眾,幽燕未下,輦運為勞?臣愚以為此不足慮也。自河東初下,臣知忻州,捕得契丹納米典吏,皆云自山後轉般以授河東。以臣料,契丹能自備軍食,則于太原非不儘力,然終為我有者,力不足也。河東初平,人心未固,嵐、憲、忻、代未有軍砦,入寇則田牧頓失,擾邊則守備可虞。及國家守要害,增壁壘,左控右扼,疆事甚嚴,恩信已行,民心已定,乃于雁門陽武谷來爭小利,此其智力可料而知也。聖人舉事,動在萬全,百戰百勝,不若不戰而勝,若重之慎之,則契丹不足吞,燕薊不足取。
自古疆埸之難,非盡由敵國,亦多邊吏擾而致之。若緣邊諸砦撫禦得人,但使峻壘深溝,畜力養鋭,以逸自處,寧我致人,此李牧所以用趙也。所謂擇卒不如擇將,任力不如任人。如是則邊鄙寧,邊鄙寧則輦運減,輦運減則河北之民獲休息矣。民獲休息,則田業增而蠶績廣,務農積穀,以實邊用。且敵人之心固亦擇利避害,安肯投諸死地而為寇哉?
臣聞家六合者以天下為心,豈止爭尺寸之事,角強弱之勢而已乎?是故聖人先本而後末,安內以養外。人民,本也,疆土,末也。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堯、舜之道無他,在乎安民而利之爾。民既安利,則遠人斂衽而至矣。陛下愛民人、利天下之心,真堯、舜也。臣慮群臣多以纖微之利,克下之術,侵苦窮民,以為功能。至于生民疾苦,見之如不見,聞之如不聞,斂怨速尤,無大於此。伏望慎擇通儒,分路採訪兩浙、江南、荊湖、西川、嶺南、河東,凡前日賦斂苛重者,改而正之,因而利之,使賦稅課利通濟,可經久而行,為聖朝定法;除去舊弊,天下諸州有不便於民者,委長吏以聞。敢循故常者,重置之法。使天下耳目皆知陛下之心,戴陛下之惠,以德懷遠,以惠利民,則遠人之歸,可立而待也。
六年,為江南西路轉運副使,冬,改右補闕,加正使。齊賢至官,詢知饒、信、虔州土產銅、鐵、鉛、錫之所,推求前代鑄法,取饒州永平監所鑄以為定式,歲鑄五十萬貫,凡用銅八十五萬斤,鉛三十六萬斤,錫十六萬斤,詣闕面陳其事,敷奏詳確,議者不能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