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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十分莊重地向我施了一禮,便頭也不回地朝葫蘆鐘堡走去,那神態既冷漠又嚴酷無情,記得她母親在世時,只有一天有過那種冷漠的神態,但不像她那麼無情。雖說遲了一些,這位目光敏鋭的少女還是看透了母親的心事;她無意中成了同謀,心中自然懊悔,也許因此就更加仇視她認為害人不淺的這個男人了。事已至此,天懸地隔。瑪德萊娜恨我,無意弄清我究竟是這場不幸的根源還是受害者;假如我和她母親幸福如意的話,那麼,她可能同樣憎恨我們兩人。我的幸福華麗的大廈,就這樣整個傾覆了。恐怕惟有我瞭解這位默默無聞的非凡女子的全部生活,惟有我洞悉她感情的秘密,惟有我踏遍了她靈魂的整個區域。無論她的父母還是丈夫和孩子,誰也不理解她。真是咄咄怪事!我挖掘這堆灰燼,並在您的面前把它攤開,我們都能從中找到一點我們最寶貴的東西。多少家庭也有自己的亨利埃特!多少高尚的人,沒有遇見一位探測他們心靈深度和廣度的聰明的歷史學家就離開了人世啊!這就是不折不扣的人生:母親不瞭解子女,子女也不瞭解母親;夫婦、情侶、兄弟之間,莫不如此!何曾料到有朝一日,父親的屍骨未寒,我就得跟夏爾·德·旺德奈斯打官司①?而我為這位長兄的晉陞出過多少力!天哪!最簡單的歷史蘊含多少教誨啊!當瑪德萊娜消失在台階上的門裡之後,我心痛欲碎,回來辭別房東,啟程去巴黎。我沿著安德爾河右岸,走的正是我第一次來這座幽谷時經過的路。我淒愴地穿過了風景秀麗的呂昂橋村。這時我很富有,政治生活也一帆風順,已不是
1814年的那個疲憊不堪的徒步行客了。那個時期,我的心靈充滿了慾望,而今我卻熱淚盈眶;從前,我的生活有待充實,而今我卻感到生活一片荒漠。我還很年輕,僅僅二十九歲,可是心靈卻凋殘了。幾年的時光,這裡的景物就失去了當初的瑰麗,我也厭惡了生活。現在您會理解,當我回頭望見瑪德萊娜站在平台上時,我的心情是何等激動。
①老侯爵一死,夏爾就要賣掉旺德奈斯的采邑,費利克斯反對,便到法院起訴。參見「私人生活場景」中巴爾扎克的《人世之初》、《三十歲的女人》等。
我不勝悲傷,難以自己,連此行的目的都不考慮了;心裡完全沒有杜德萊夫人的影子,以致走進了她的庭院自己還不知道。一旦做了蠢事,就得硬着頭皮做到底。我在她那裡已經養成了夫妻生活的習慣,上樓時想到斷絶關係會帶來的種種煩惱,不禁憂心忡忡。我一身旅行服裝,由管家引進客廳,只見杜德萊夫人衣着華麗,身邊圍着五個人;您若是深入地瞭解了她的性格和作風,就會想像得出我有多麼沮喪。英國德高望重的老政治家之一,杜德萊勛爵,此刻正站在壁爐旁,他的樣子一本正經,十分傲慢,態度冷淡,臉上顯露一種他可能在議會中常有的嘲諷神氣。他聽見傳報我的姓名,便微微一笑。阿拉貝爾的兩個孩子在母親身邊,他倆酷似老勛爵的一個私生子,坐在侯爵夫人旁邊的雙人沙發上的德·瑪賽。阿拉貝爾一見是我,便換了一副盛氣凌人的神態,眼睛盯着我的旅行帽,好像隨時都要問我到她府上有何貴幹。她打量我的那種表情,簡直是把我看成被引見給她的鄉紳。至於我們的親密關係、那永恆的愛情、失去我的愛便尋短見的種種誓言、阿爾米德①的幻術,統統像夢境一般消逝了,就彷彿我從來沒有握過她的手,我是個陌路人,她根本不認識我。儘管我出入外交場合,開始習慣保持冷靜的態度,我還是很驚訝,換了別人也會如此。德·瑪賽望着自己的靴子微笑,他那凝視靴子的樣子特別做作。我當即拿定了主意。若是敗在任何別的女人手裡,我也許會心甘情願;但是,看到這個要以身殉情、曾嘲笑現已死去的情敵的女英雄傲然挺立,我不由得怒火中燒,決心以無禮對不遜。她知道布朗東夫人的悲劇,向她提起這件事,就好比在她心頭紮上一刀,儘管這個武器扎進去時可能要變鈍。
①意大利詩人塔索(
1544—
1595)的敘事詩《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人物。阿爾米德是伊斯蘭教的魔女,迷住了十字軍將士,法國騎士雷諾。
「夫人,」我對她說,「我非常莽撞地闖進了貴府,不過,您若是知道我從都蘭來,把布朗東夫人的一封急信捎給您,就不會怪罪我了。我擔心您已啟程去蘭開夏郡,既然您還待在巴黎,那我就等候您的吩咐,等候您賞臉接見我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