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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肝腸寸斷,感到從未有過的傷心,我完全把這個女子當作生活的寄託,總想給她送去晨光明媚的清風,晚霞燦爛的希望。正當此時,我在愛麗舍一波旁宮的沙龍遇見一位極其高貴的夫人。她有王親一樣的身份,生於豪富之家,而那個家族自顯耀以來,沒有一樁門第不當的婚姻;她丈夫雖然年邁,卻是英國首屈一指的貴族院議員。這些給她容貌增色的優握條件,對她來說都是次要的,而她的風韻、舉止和才智,有一種難以描摹的神采,一見令人目眩,再見令人神迷。她是當時人們崇拜的偶像,是巴黎上流社會的王后,因為她成功的法寶,正如貝納多特講的:絲絨手套裡藏着一隻鐵手。①英國人古怪的特性,這個不可踰越的驕傲的英吉利海峽,這條把他們和沒有介紹給他們的人隔開的聖喬治運河,想必您是瞭解的;人類好像他們腳下的螻蟻,只有得到他們首肯的人,他們才引為同類;其他人的語言,他們卻充耳不聞,儘管那些人嘴唇翕動,眼珠旋轉,但是一聲一瞥也達不到他們那裡;對他們來說,那些人彷彿根本不存在。英國人的形象有如他們的島國,那裡法律支配一切,每樣東西都是一個模式,講道德也像定時運轉的機器那樣準確無誤。一個英國女子關在家庭的金絲籠裡,用的食槽、水槽,籠柱、食品都是珍奇之物,周圍閃閃發亮的鋼鐵堡壘,給她增添了不可抗拒的魅力。一國人民動不動就讓已婚女子面臨死亡與社交生活的抉擇,把她們的虛偽培養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對她們來說,恥辱與榮譽毫無間隔,要麼一無是處,要麼完美無缺,要麼一錢不值,要麼超群絶倫,也就是哈姆萊特②的座右銘:To be,or not to be.③英國女子本來就因為風尚而養成了傲慢的習氣,再有這樣非此即彼的選擇,就成了天下獨一無二的女人。她們也真可憐,既要竭力裝作恪守婦道,又隨時準備墮落,不得不將無休止的謊言隱藏在心中,而外表卻顯得無比賢惠,因為那個國家的人一切都注重外表。英國女子從而具有獨特美:對她們來說,生活只不過是感情的激發;她們特別誇大對自己的照拂,她們的愛情,猶如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那樣細膩;在那出名劇中,天才的莎士比亞傳神寫照,一筆勾勒出英國女子的形象。您在多少方面艷羡她們,什麼不瞭解,還用得着我來講嗎?那些雪白的美人魚,表面上莫測高深,其實很快就會被識透:她們認為性愛即情愛,她們給尋歡作樂帶上一絲憂鬱,因為不會變換花樣;她們的心靈只有一個音符,她們的聲音只有一個音節;她們是愛的海洋,凡是沒有在其間游泳的人,永遠也不會理解感官的詩意,正像沒有見過大海的人,其心靈的豎琴便缺少幾根弦一樣。您明白我為什麼講這番話。我同杜德萊侯爵夫人的一段關係,注定成為轟動一時的艷聞。正當青春年少的人,感官對意志有巨大作用;而我卻始終強烈地抑制熾熱的感情,也多虧在葫蘆鐘堡長期忍受熬煎的聖女的光輝形象,我才經受住了引誘。這種不渝的忠心宛如一盞明燈,引起了阿拉貝爾·杜德萊夫人的注意。我的矜持的態度,更加燃旺了她的慾火。她同許多英國女子一樣,專門追求光彩與奇特。英國人喜歡用辛辣的調料來刺激胃口;同樣,杜德萊夫人需要胡椒、辣椒來為心靈的食物調味。英國女子必須事事端莊方正,處處規行矩步,生活的弦一直綳得很緊反而要鬆弛,因而她們特別熱衷于浪漫情調與難得之物。我評斷不了這種性格。我的態度越是輕蔑冷淡,杜德萊夫人就越是如饑似渴。這場較量引起了幾座沙龍的興趣。她引以為榮,認為這是她的初步成功,必須大獲全勝。唉!她信口說我和德·莫爾索夫人的不堪人耳的話,若是有人告訴我,我也不至于失足了。
①貝納多特(
1763——
1844),曾任拿破崙麾下法國元帥,後投奔俄皇亞歷山大一世,于
1818年成為瑞典國王,稱查理十四。據說這句話是他對路易十八講的。
②莎士比亞的同名悲劇的主人公。
③英文:要麼存在,要麼不存在。
「這般斑鳩式的嘆息,我可聽膩了。」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