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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講對了。伯爵身體漸漸複原,怪脾氣又重新發作,開始發牢騷,說是無論他妻子、我本人還是大夫,都不會護理他,我們全不瞭解他的病症、他的性情、他的苦痛,也不懂如何對症下藥;奧裡熱搞的什麼醫道,本來應當治療幽門的病症,卻只看到他的脾氣變壞。有一天,伯爵狡黠地看著我們,那神情就像窺視過我們,或者猜透了我們心思的一個人;他微微一笑,對妻子說:
「哎!我親愛的,假如我死掉,您當然會傷心的,不過,老實說,您也會安於命運的……」
「我會按照宮廷的禮儀,穿上粉紅和墨黑兩色喪服。」她笑着答道,想堵住丈夫的嘴。
病人康復期,總感到餓;大夫卻明智地規定飲食,不准病人吃飽。伯爵特別惱火,又吵又閙,比以往還要凶,因為他養足了精神,火氣就格外大。然而,伯爵夫人有醫囑,有下人的順從,又有我的鼓勵,膽子壯起來,任憑伯爵怎樣發怒,怎樣叫嚷,她硬是頂住,眉頭也不皺一皺。她已經聽慣了伯爵謾罵式的語言,知道他向來如此,跟孩子一樣。我認為在這場較量中,伯爵夫人可以學會控制她丈夫,而且高興地看到,她終於能駕馭這個頭腦有病的人了。伯爵喊歸喊,最後還得從命,尤其是叫嚷一通之後就從命了。儘管治療效果顯著,可是看到這個老人瘦骨嶙峋,十分虛弱,腦門比落葉還黃,眼睛無神,雙手顫抖不已,亨利埃特常常流淚,責備自己太嚴厲,有時候就不忍心,給伯爵的飯食超過醫囑的定量,好看到他的眼睛露出喜色。她對伯爵非常體貼溫柔,因為前一段她就是這樣待我;不過還是有差異,這使我的心充滿無限喜悅。伯爵夫人也不是不知疲乏的人,特別是當伯爵連續吵閙,抱怨別人不理解他的時候,她就讓僕人去侍候。
伯爵夫人去望了一次彌撒,感謝天主保佑,治好了德·莫爾索先生的病。她要挎着我的胳膊去教堂,我陪同她去了。不過,我趁她望彌撒的工夫,拜訪了德·謝塞爾夫婦。返回的路上,她有責備我之意。
「亨利埃特,」我對她說,「我來不了虛偽那一套。我可以跳進水中,搭救快要淹死的仇敵,可以脫下斗篷給他暖和身子,還可以寬恕他,然而絶不會忘記受到的侮辱。」
她一語不發,把我的手臂緊緊壓在她的心口。
「您是天使,您寬宥的行為一定是誠心誠意的,」我繼續說道,「一群暴民要殺害和平親王①的母親,她得救之後,王后問她:『您當時在幹什麼?』她答道:『我在為他們祈禱!』女人就是如此,可我是個男子漢,所以必定不是完人。」
①指西班牙國王查理四世的大臣堂·馬努埃爾·戈杜瓦(
1767—
1857),
1795年
7月
22日,他代表西班牙同普魯士簽訂條約,博得「和平親王」的美名。他不得人心,引起阿朗儒埃茲城居民暴動。
「您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她用力搖我的胳臂,說道,「也許您比我高尚。」
「不錯,」我接過話來,「我願意拿今生來世換取一天的幸福,而您!……」
「我又怎麼樣?」她說著,驕傲地逼視我。
我住了口,垂下眼睛,避開她那閃電般的目光。
「我呀!」她接著說,「您指的是哪一個我呢?我感到身上有許多我!」她指了指瑪德萊娜和雅克,又說:「這兩個孩子就是我。費利克斯,」她以撕肝裂膽的聲調說,「難道您認為我是自私的嗎?您以為我會犧牲永世,來報答把一生獻給我的人嗎?這種思想可怕極了,它永遠違背宗教感情。這樣墮落下去的女人還能振作起來嗎?她的幸福能補贖她的罪過嗎?在您的催促下,我可能不久就解決這些問題!……對,我內心有一樁秘密,現在終於要向您披露了;這個念頭經常闖進我的心扉,我也經常以苦行來贖罪;前天您問我為什麼流淚,正是這個念頭引起的……」
「有些事情,庸婦十分推崇,您不該看得太重,而應當……」
「哦!」她打斷我的話,問道,「您不看重嗎?」
搬出這種邏輯,就叫人沒法說話了。
「那好吧!」她又說,「告訴您!是的,我可能卑劣到遺棄這個老人,儘管我是他的生命!但是,我的朋友,我們眼前的這兩個小孩子,瑪德萊娜和雅克,身體多麼虛弱,他們不是得留在父親身邊嗎?那我倒要問您,難道您認為,在這個毫無理智的人管制下,他們能活過三個月嗎?我失了婦道,倘若只牽涉我自己……」她粲然一笑,「然而,那樣一來,不就是害了我的兩個孩子嗎?他們必死無疑。天哪!」她高聲說,「講這些做什麼呢?您結婚吧,讓我死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