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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他會要我的命,」她對我說,「然而,我要活下去,哪怕為我的孩子而活!怎麼,沒有一天鬆快日子!總是像走在荊棘叢裡,隨時都有可能跌倒,必須竭盡全力,時刻保持平衡。這樣消耗精力,誰經得住呢!假如我知道該往什麼地方使勁,假如我決意抗爭,我的心靈也會認可啊。可是不行,襲擊天大變換花樣,弄得我措手不及;我的痛苦不止一種,而是名目繁多。費利克斯,費利克斯,您想像不出,他專橫的方式何等卑劣,那些醫書啟發他提出的要求何等野蠻!唉!我的朋友……」心裡話還沒講完,她就把頭依在我的肩上。「怎麼辦啊,如何是好啊?」她又說,顯然她在同沒有表露出來的想法進行搏鬥,「怎麼抗爭呢?他會要我的命。不,不,我會自殺的,然而這是罪孽呀!遠走高飛嗎?那我的孩子怎麼辦!離開他們?同他分手?可是結婚已十五載,又不能同德·莫爾索先生過下去了,我怎麼向父親交待呢?我父母若是有一個來瞧瞧,他立刻變得規規矩矩,彬彬有禮,同人談笑風生。再說,女子一旦嫁了人,難道還有父親,還有母親嗎?她們連人帶財產全歸屬了丈夫。老實說,我原先的生活雖然談不上幸福,但卻是平靜的,我能從這種清白孤寂的生活中汲取些力量;可是,連這消極的幸福都要被剝奪,那我也非瘋了不可。我的抗爭基于有力的理由,絶無私圖。可憐的人命中注定要終生受難,讓他們出世不是罪孽嗎?然而,我的行為會引起嚴重問題,這是我獨自無法定奪的;我既是審判官,又是訴訟的一方。明天我要去圖爾,請教我的新懺悔師皮羅托神甫,因為我原先那個德高望重的懺悔師,親愛的德·拉貝爾熱神甫已經辭世了。」她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德·拉貝爾熱神甫儘管很嚴厲,可是他那聖徒的力量卻永遠令我緬懷。他的繼任是個仁慈的天使,不好訓斥,容易動惻隱之心。不過,在宗教的懷抱裡,什麼樣的勇氣不能重新鼓起來呢?聽到聖靈的聲音,什麼理性不能堅定下來呢?」她拭乾眼淚,抬頭望着天空,又說道:「主啊!為什麼懲罰我呢?不過,要相信應該受到懲罰,」她用指頭按着我的胳臂說,「對,費利克斯,要相信這點。我們在成為至善至美的聖人,到達天堂之前,必須經過燒紅的大鍋的熔煉。我應當沉默嗎?主啊,您禁止我在一個朋友的懷抱中哀嘆嗎?我愛他愛得過分了嗎?」她把我緊緊地按在她的心口上,彷彿怕失去我似的,「誰為我排解這些疑難呢?我沒有一點虧心的地方。天上的星辰照耀着人類,那麼,為什麼心靈——人的這顆星辰,就不能以它的光芒籠罩一個朋友呢,既然向他表達的全是純潔的思想?」
我握著這位女子的手,默默地聽著這淒慘的悲嘆;亨利埃特的手濕了,我的手更濕;我用力握著,她也同樣用力握著。
「你們在那兒嗎?」伯爵喊道,他光着頭朝我們走來。
自從我這次來,他千方百計要參與我們的談話,或是想從中找點消遣,或是以為伯爵夫人會向我訴說苦衷與哀怨,再不然就是他分享不到樂趣而心生忌妒。
「瞧,他總是跟着不放!」她絶望地說,「我們走,躲開他,去看看果園。彎腰順着樹籬,別讓他發現。」
我們貼著一道茂密的樹籬跑進果園,很快來到巴旦杏樹林間的小徑上,遠遠地拋開了伯爵。
「親愛的亨利埃特,」我停下腳步對她說,同時把她的胳膊緊緊地壓在我的胸口,凝視她那痛苦的神情,「從前,您巧妙地指引我通過上流社會的荊途,現在,請您允許我指點指點,幫您了結一場沒有見證人的決鬥;您根本不是用對等的武器搏鬥,必然要喪命,別再同一個瘋子搏鬥下去了……」
她「噓!」了一聲,強忍住眼圈裡滾動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