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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沙沙作響的枝葉交織而成的晃動的拱穹下,我們進行了一次長談,中間總是插話,因此話題時續時斷,斷而復續。我向她敘述我的生活和日常活動,還向她描繪我在巴黎的寓所,因為她什麼都要瞭解,我也沒有任何要向她隱瞞的事,這真是不可估量的幸福。我在巴黎事務繁重,職責權限大,如果沒有廉潔奉公的態度,極容易營私舞弊,大發橫財,而我卻兢兢業業,一絲不苟,連國王都叫我德·旺德奈斯小姐。她瞭解了我的精神和生活狀況,握住我的手吻起來,還有一滴快活的眼淚掉在上面。角色突然調換了;給予如此崇高的讚揚:「這便是我企盼的主人、這便是我的夢想!」她這種念頭在迅疾表達之前就被理解了。她這舉動表現的謙恭其實是高尚,愛情是在禁絶肉慾的區域中流露出來的;這些只在天上才有的感情,像一陣暴雨激蕩我的心,使我自慚形穢。我感到自己渺小得很,真想死在她的腳下。
「啊!無論在什麼方面,您總是勝我們一籌,」我說道,「您怎麼能懷疑我呢?亨利埃特,您剛纔確曾懷疑過。」
「不是懷疑現在,」她接上說,一邊溫柔地看著我,只是在我面前,她那明亮的眼神才蒙上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柔,「不過,見到您這樣儀表非凡,我心中暗想:‘怕只怕哪個女子慧眼識珠,看出您心中隱藏的珍寶,因而崇拜您,把費利克斯從我們手中奪走,把這裡的一切全毀掉,也把我們對瑪德萊娜的計劃打亂了。」
「總提瑪德萊娜!難道我是忠於瑪德萊娜的嗎?」我詫異地說;我這態度使她只有五分傷心。
我們沉默了,不巧德·莫爾索先生來了,打破了我們的沉默。我心事重重,又不得不應酬他,談話處處碰到難題;我坦率地回答國王所制定的政策,伯爵總覺得不對頭,逼着我解釋陛下的意圖。儘管我有意轉移話題,問他的馬養得如何,農業生產的年景怎樣,問他對五座田莊是否滿意,原來的林蔭路的樹木要不要代掉,可是他總扯到政治上來,那頑固的勁頭,同戲弄人的老處女、執拗的孩子一樣;這也不足為奇,這種人總愛闖光亮的地方,碰回去再來,執迷不悟,絮聒得令人心煩,就像綠頭蠅撲在玻璃窗上嗡嗡噪耳。亨利埃特在一旁默默無語。年輕人談起政治就容易激動,我想結束這場談話,就哼哈地答應着,免得進行無益的爭論。然而,德·莫爾索先生卻聰明得很,怎能覺察不出我表面禮貌、實則怠慢的態度。他見我』總是隨聲附和,便惱火了,眉頭直扭動,黃眼珠射出光束,酒糟鼻子更紅了,正如我頭一次見他犯瘋病那天一樣。亨利埃特哀求地看了我幾眼,讓我明白她不能像為孩子辯護或保護他們那樣,為了我運用她的權威。於是,我認真回答伯爵的問話,十分巧妙地控制住他那多疑的思想。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這句話,她自言自語重複了幾遍,宛如輕風傳至我的耳畔。繼而,她見氣氛適宜,有了把握,才插進來,停下腳步對我們說:「你們實在煩死人了,先生們,你們知道嗎?」
經這一問,伯爵才想起順從女子的騎士風度,停止談論政治了。我們改變話題,談一些家常瑣事,反過來又令他厭倦;於是他說,總在一塊地方兜圈子,他腦袋都暈了,說罷丟下我們,逕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