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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燕子一樣飛到都蘭。這一時期,我已經在最講禮儀的沙龍裡熏陶出來,完成了溫文爾雅的女子給予我的教育,終於苦盡甘來,並運用了天主派來守護一個孩子的天使的經驗,不僅減少了幾分幼稚無知,還有了風流倜儻青年的派頭;我這樣去見心愛的女子,還是破天荒第一次。想當初我去弗拉佩斯勒堡小住的那三個月,是一副什麼穿戴,您是清楚的。我去旺代完成了使命,回到葫蘆鐘堡的時候,穿的是一身獵裝:綠色外套,白扣子已經發紅,帶條紋的褲子,一副皮護腿,一雙皮鞋。由於長途跋涉,又專走荊叢野徑,我的衣冠很不整齊,伯爵不得不借給我服裝。這次前往,卻今非昔比。兩年的巴黎生活,在國王身邊所受的熏陶,官運亨通所形成的儀態,加之我業已成年,還由於同葫蘆鐘堡那顆照耀我的純潔心靈完美的結合,我的心靈十分安詳,賦予我青春的面容以奇異的神采,凡此種種,都使我發生了變化,前後判若兩人:胸有成竹,又不顯得自命不凡,年紀輕輕就參與最高國事,不免躊躇滿志,還唸唸不忘自己是世間最可愛女子的秘密的、未便明言的希望。驛車由希農大道駛人通向葫蘆鐘堡的林蔭路,車伕打着鞭哨,新建的圍牆正中一道我未見過的鐵柵門打開了,當時也許我還真有點揚揚自得呢。事先我沒有給伯爵夫人寫信,想來個出其不意;這樣做有點失算:一則,她長期盼望,但又認為不可能的一件樂事,突然實現,心情不免過分激動二則,她向我表明,任何存心給人意外的做法,趣味都是低下的。
原先只被當作孩子看待的人,如今成了一個青年,亨利埃特眼睛不免流露出悵們的神色,慢慢垂向地面,任憑我拉起手來親吻,沒有顯出一點內心的快樂;而過去吻她手時,從她敏感的顫動中,我能覺察出她心中的歡愉。她抬起頭來又看我時,臉色顯得蒼白。
「嘿!您沒有忘記老朋友吧?」德·莫爾索先生對我說;他既沒有變化,也沒有見老。
兩個孩子撲上來,摟住我的脖子。我瞧見雅克的教師站在門口,那位德·多米尼教士的表情嚴肅。
「忘不了,」我對伯爵說,「從今以後,我每年都有半年的空閒,可以由你們支配。」
「咦,您怎麼啦?」我問伯爵夫人,同時當着眾人的面,伸出胳膊摟住她的腰,以便扶住她。
「噯!放開我,」她驚跳一下,對我說道,「沒什麼。」
我看透了她的心思,針對她的隱秘想法說道:「難道連您忠實的僕人都認不出來了?」
她輓起我的胳膊,離開伯爵和她的孩子、教士和紛紛跑來的仆役,帶我繞過草坪,停在遠處,但仍在眾人的視線之中,估計別人聽不到她的聲音時,才對我說:「費利克斯,我的朋友,請原諒這種擔心:一個人走在地下的迷宮裡,僅憑一根細線指引,難免怕它斷掉。再對我重複一遍,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把我視為您的亨利埃特,絶不會拋棄我,永遠是我的忠誠朋友,在您的心中,什麼也不會超過我。剛纔,我突然看到了未來的情景,發現您不像原先那樣臉上放光,眼睛注視着我,而是轉過身去背向我。」
「亨利埃特,受崇拜勝過上帝的人,百合花,我生命之花,您作為我的靈魂,怎麼還不知道我已經深嵌在您的心中,身在巴黎而心在這裡呢?我只用十七個小時就趕到了,車輪每轉一周,就捲起一大堆想法和慾念;我一見到您,這些想法和慾念就爆發出來,猶如一場急風暴雨……這些還用我對您說嗎?」
「說吧,說吧!我能把握住自己,能聽您這樣表白而不致獲罪。天主不願意讓我殞命,他把您派給我,就像把生命的氣息賜予他的創造物,就像往久旱的土地上普降喜雨。說呀,說呀!您以聖潔的感情愛我嗎?」
「以聖潔的感情。」
「永不變心?」
「永不變心。」
「就像愛聖母馬利亞嗎?她可要罩着面紗,戴着潔白的冠冕啊!」
「就像愛一個看得見的聖母馬利亞。」
「就像愛一個姐姐?」
「就像愛一個過分鍾愛的姐姐。」
「就像愛母親?」
「就像愛一位被暗中渴慕的母親。」
「以騎士的方式,不抱希望嗎?」
「以騎士的方式,但抱著希望。」
「總而言之,就當您還是二十歲,還穿著那套寒酸的藍色舞服嗎?」
「哦!還要勝過那時候。我不但像那樣愛您,而且愛您還像……」她極為惶恐地看著我……「還像您姨母愛您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