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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一返回巴黎,您就離開葫蘆鐘堡,趕往京城,」她又說,「乞求職位和恩寵是可恥的,不去接受職位和恩寵,同樣也是可笑的。要發生大變動。國王需要既有才幹、又忠誠可靠的人,您應當赴召。您年紀輕輕就進入宦途,一定會春風得意。做官跟演戲一樣,有些職業上的事務不能生而知之,只能靠學習。我父親就是以德·舒瓦瑟爾公爵①為師。」她沉吟了一下,又說:「想著我點,讓我也領略一下,出人頭地給一顆心靈帶來的樂趣;這顆心靈是完全屬於我的。您不是我的兒子嗎?」
①德·舒瓦瑟爾公爵(
1719-
1785),在路易十五當朝時曾任外交大臣。
「您的兒子?」我神色怏怏地重複說。
「只能當我的兒子,」她嘲弄我,又說道,「這在我的心中不是蠻不錯的位置嗎?」
晚餐鐘響了,她輓住我的胳臂,得意地偎依着我。
「您長高了。」她邊上石階邊對我說。等我們走到門前台階處,她搖了搖我的胳臂,彷彿受不了我的火辣辣的目光;她雖然雙目低垂,卻完全清楚我在凝視她,於是故作慍色,可神態又那樣婀娜可愛;她對我說:「好了,瞧瞧我們可愛的山谷好嗎?」說著轉過身去,在我們頭上支起她的白綢陽傘,讓雅克靠在她身上,用頭向我指點安德爾河、平底船和草場,表明自我上次逗留時我們一起散步以來,她同蒼茫的天際和朦朧起伏的山巒已經息息相通了。她的思想寄寓在天幕地幔的大自然中。現在,她理解了夜鶯夜間的嘆息,理解了澤畔傳來的聲聲哀鳴。
晚上八點鐘,我目睹了一個我從未見過、深深令我感動的場面;因為以往,她在孩子就寢前去餐室的時候,我總是同德·莫爾索先生下棋。這次鐘敲了兩下,所有仆役都來了。
「您是我們的客人,肯遵守修道院的規矩嗎?」她邊說邊拉起我的手往外走,那坦蕩的戲謔的神態,顯示真正虔城女子就是與眾不同。
伯爵跟在後面。主人、孩子、仆役,全體脫帽,跪在各自的位置上。這次該瑪德萊娜念禱文,可愛的小姑娘用她那童音祈禱,在鄉間靜溢的氛圍中,她那童稚的聲調聽起來格外清脆,賦予禱文以聖潔的天真,天使的神韻。伯爵夫人右首是瑪德萊娜,左首是雅克;在兩個孩子的秀髮中間,突現出來的是母親的髮辮,再高一層,則是德·莫爾索先生圍着一圈銀絲的發黃的禿頂;這幅畫面的色調向頭腦反覆傳遞的思想,可以說正是祈禱的娓娓音調所喚起的意象;不僅如此,夕陽柔和的餘輝籠罩着默禱的一家人,還充分顯示了他們崇高的統一;滿室的紅光使好幻想的或迷信的人相信,這是天堂之光映照着這些在教會中平等的、不論身份跪着的上帝的忠實奴僕。這個場景因其質樸已很壯觀,在我這追溯家中生活情景的頭腦中,更加顯得壯美。仆役們向我們施禮退下,兩個孩子向父親道了晚安,由伯爵夫人一手拉著一個離去,我同伯爵回到客廳。
「我們在那兒求主保佑您,在這兒卻讓您下地獄。」他指着雙六棋對我說道。
半小時之後,伯爵夫人又回到客廳,將絨綉綢架往我們棋桌靠了靠。
「這是給您綉的,」她打開繡花底布,說道,「不過,這三個月,活拖下來了。綉完這朵紅石竹,剛要綉這朵玫瑰花,我可憐的孩子就病倒了。」
「行了,行了,」德·莫爾索先生說,「別提這個了。五一六,國王使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