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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給雅克買來一匹小種馬。伯爵是優秀的騎手,他想讓孩子慢慢適應騎馬造成的疲勞。雅克穿一身漂亮的騎士服,是用賣核桃的錢買的。上午,他由父親陪着上第一堂課,騎馬在草地上繞圈子。瑪德萊娜看著新奇,在草地上又跳又叫。這是伯爵夫人做母親以來,第一個歡樂的日子。雅克套着母親綉的打襇項圈,上身穿一件天藍色的小燕尾服,腰間繫一根漆皮帶,下身穿一條有褶白褲,頭戴一頂蘇格蘭高筒帽,大鬈大鬈的棕灰色的頭髮垂在外面:好一副英俊的打扮。府裡上上下下都聚攏來,共享這種天倫之樂。年少的繼承人騎在馬上毫無懼色,從母親身旁跑過時還衝她微笑。這孩子,從前常常病得危在旦夕,現在騎上馬,做出成年人的第一個動作,看來他的錦繡前程有了希望,這次騎術訓練向他展示的未來多麼美好,多麼可愛,又多麼清新,這是多麼甜美的酬償啊!父親眉開眼笑,變得年輕了,長期以來,他臉上第一次漾出笑容。府裡上下人等,眼睛無不露出喜悅的光芒。從圖爾回來的勒農庫的老馴馬師,瞧見孩子輓着繮繩的姿勢,衝他高聲叫道:「好樣的,子爵先生!」這太叫人高興了,德·莫爾索夫人的眼淚簌簌掉下來。在痛苦的時候,她是多麼鎮定,而現在觀賞孩子騎馬,她卻受不了喜悅的衝擊。就是在這條沙路上,從前她領孩子在陽光下散步,常常產生不祥的念頭而在心中為他飲泣。此刻,她坦然地偎在我的胳臂上,對我說道:
「我覺得從來沒有受過苦似的。今天別走了。」
課程一結束,雅克便撲到母親的懷中。母親接住他,緊緊地摟住,又是親吻,又是撫摩,怎麼也親不夠,表明她興奮到了極點。我同瑪德萊娜去紮了兩個絢麗的花束,擺在桌子上,向騎手表示祝賀。我們回到客廳,伯爵夫人對我說:「不用說,
10月
15日是個大喜的日子!雅克上了第一堂騎術課,我這傢具的絨綉套子,也剛好綉完最後一針。」
「唉,布朗什,我願意付給您錢。」伯爵笑道。
伯爵讓她挎上胳膊,帶她到前院;她看見父親贈給她的一輛輕便馬車停在那裡;為了配這輛車,伯爵還從英國買了兩匹馬,是同德·勒農庫公爵的馬一起趕來的。老馴馬師趁着上騎術課的工夫,在前院就把車馬備好了。我們一起試車,去察看新的林蔭路。由於新近添置了土地,可以穿行,新路就從葫蘆鐘堡筆直通向希農大道。返回的路上,伯爵夫人滿面愁容地對我說:「我太幸福了,對我來說,幸福就像疾病,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我怕它會像夢一樣消逝。」
我愛得太熾熱了,不免產生妒意,因為我對她無所奉獻!我心中焦急得發狂,要想什麼辦法為她犧牲。她問我眼睛無神,心裡在想什麼;我天真地以實相告,她聽了我的話,比接到所有禮物都受感動。她領我上了台階,附耳對我說了幾句話,安慰了我的心:
「像我姨母那樣愛我吧,這不等於把生命獻給我嗎?我若是這樣接受下來,不就成了時刻受您恩惠的人嗎?」
進客廳時,我吻了吻她的手,彷彿為了重申我的誓言。她又對我說:
「我得把絨綉做完。也許您不知道吧,費利克斯,為什麼我給自己安排這樣費時間的活兒呢?男人在生活事務中,總能找到消愁解悶的辦法;可是我們女人呢,我們心中痛苦卻無所寄託。我覺得有必要以肢體的動作來調節心中的痛苦,好在我愁腸百結的時候,還能在我孩子和丈夫面前保持笑容。這樣,我既可避免大量耗費精力之後的委頓狀態,也可避免一閃即逝的亢奮。胳膊有規律的起落動作,能安撫我的思想,能將潮汐般的寧靜傳向風暴怒吼的心靈,從而節制它的衝動。一針一綫,都凝結着我的秘密,您明白嗎?告訴您,我綉最後一個椅套時,就一直想著您!是的,我的朋友,想得太過分了。您寄託在花束中的心跡,我都在圖案中表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