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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樣表白愛情,怎樣抒發狂熱之戀,感染力都不及那些花卉交響樂;我是畫餅充饑,為表達慾望,我在創作花卉交響樂上所花費的心血,只有貝多芬用他的音符才能體現出來:深深的反躬自省、氣沖霄漢的激情。看到這些花束,德,莫爾索夫人只能是亨利埃特了。她從絨綉機上,抬起頭來,接受獻上的花束,讚道:「天哪,多美啊!」她看了又看,從中汲取營養,領受我寄寓的所有情思。您仔細觀察一束花,就會明白這種美妙的傳情,正如您讀薩迪①詩歌的片斷,就能夠瞭解這位詩人一樣。您體味過
5月草場的芳香嗎?那種繁衍的醉意感染了萬物生靈,您坐在船上,會情不自禁地把手浸在水中,任頭髮在風中飄拂,您的思緒也活躍起來,好似樹木重新披上綠裝。一株小草,清香的黃花草,就是組成這種朦朧和諧的一個最有力的要素。因此,誰把它據為己有,放在身邊,就會遭到報應。把它紮在花束裡吧,它那亮晶晶的帶條紋的葉子,宛如綠白條的長裙,能在您的心底引發無限的激情,催放被廉恥壓住的玫瑰花蕾。在瓷花瓶的喇叭口,只襯上一圈都蘭別具一格的景天,那白色的葉叢情態嬌媚,好似一個溫順的女奴。在這襯景中間,布上掛着白鈴鐺的迴旋花和刺芒柄的細枝嫩葉,雜以幾株蕨草和葉子十分光鮮的橡樹幼枝,它們彎曲着向四周散開,像垂柳那樣卑躬,像祈禱那樣膽怯而懇切。上面有紫紅色鈴蘭,細細的花莖披散着,花蕊撒下大量徽黃色的花粉;還有水生和旱生早熟禾的雪白的角錐形穗頭、不結實的雀麥的細如髮絲的綠葉,以及俗稱風穗的剪股穎修長的羽狀葉子;這些開花的野草沐浴着陽光,襯底呈亞麻灰色,醒豁地托着最初夢幻所戴的紫色希望之冠。再看上面一層,幾枝孟加拉玫瑰疏疏落落間雜着野蘿蔔放浪的花邊葉、羊鬍子草的鬚子、綉綫菊的圓錐形葉子、野香葉芹的小傘形花、結了果的鐵線蓮的金黃色髮絲、乳白色龍膽的X形纖葉、多葉蓍的傘房花、粉墨兩色花的毬果紫莓散亂的莖葉、葡萄藤的捲鬚、忍冬的彎彎曲曲的枝蔓;總之,這些樸實的花草紛披零亂的枝葉;火舌狀和三尖火舌狀葉、披針狀和齒狀葉,以及扭曲的莖蔓,都用來表達心靈深處受壓抑的慾望。在愛情橫溢的激流中心,挺立着一株華美的雙頭罌粟花,果實即將綻開,火紅的花瓣在繁星般的茉莉花之上舒展,花粉紛落如雨,千萬顆晶瑩的粉粒反射着陽光,在空中飄舞,形成絢麗的五彩雲!被潛伏在黃花草中的阿佛洛狄忒②的芳香熏醉的女子,哪一個不能理解這種既豐富又馴順的思想?不能理解這種被難以遏制的衝動擾亂了的潔白溫情?不能理解這種愛情的慾火呢?而這愛情卻懷着剋制的、永遠不倦的痴心,百折不回地追求一再被拒絶的幸福!一束花就是一段情話,把它擺在窗檯的陽光下,展示它青翠的一枝一葉、微妙的衝突,以及交織起來的圖案,以便打動這位心靈的主宰,讓她注意一朵開得最旺而流下一滴淚的花;她就會情牽意惹,難以自持,只有聽到天使或者她孩子的聲音,才可能懸崖勒馬。向天主敬奉什麼呢?敬奉芳香、陽光、歌聲,這些是我們本性最純潔的言語。敬奉天主的一切,不正是這花的詩章獻給愛情的嗎?這明麗的花所組成的詩章,在我們心中低徊和鳴,撫慰着我們隱秘的情慾、未透露的企望,撫慰着夏夜遊絲一般燃而復交的幻想。
①薩迪(約
1200—約
1290),波斯詩人,著有《果園》、《薔薇園》和《薩迪書》。
②阿佛洛狄忒,希臘神話中美與愛的女神。
這種間接的歡娛,給了我們很大的救助,蒙哄那因久久瞻仰心上人而被刺激的天性;我們瞻仰心上人時目光炯炯,直透整個身軀。這好比堅不可摧的堤壩的裂縫,讓積蓄的水流出一些,常常起補救作用,可以消災弭患;當然這是對我而言,我不敢妄自揣度她的心理。齋戒之人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天上就會一點一點掉下些食品救護,如同從達納到撒哈拉的行客得到神賜食物一樣①。不過,我也常常發現,亨利埃特凝視着花束,雙臂低垂,沉浸在冥想中,只見她胸脯起伏,眉宇有神,顯然心潮洶湧,陣陣波濤卷着浪花襲來,可是思潮一退,她又是一副倦容,毫無情緒。此後,我再也沒有給任何人扎過花束!我們創造了這種語言,就像奴隷欺騙主人那樣感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