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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我不諳世事,無法理解他這種情緒的緣起,但是,他暴露內心情緒的話卻震動了我。其實,我的房東心虛氣短,因改姓而貽笑大方。他本姓杜朗,父親是個有名的製造商,大革命期間發了大財。他妻子是德·謝塞爾家族的惟一後嗣,這個世族中出過王國最高司法官,它同巴黎大部分司法官的家庭一樣,在亨利四世①在位時期,還僅僅是市民階層。德·謝塞爾先生野心勃勃,想一筆勾銷杜朗這個本姓,以便爬上他夢寐以求的地位。起初他名字改為杜朗·德·謝塞爾,後來自稱D·德·謝塞爾,當時他是德·謝塞爾先生。在復辟時期,根據路易十八的詔書,他得到了長子世襲權,成了伯爵。他的子孫將採摘他的膽識所結的果實,卻不瞭解這種膽識有多大。一位嘴皮刻薄的親王講了一句話,常常壓得他抬不起頭來。「一般來講,德·謝塞爾先生的舉止,難得顯出杜朗的本色。」那位親王說。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蘭人常拿這句話開心。新貴們全有猴子的機靈:人們居高臨下觀賞他們,讚歎他們攀登的敏捷,可是一旦他們爬到頂點,人們就只注意他們不光彩的方面了。我的房東的另一面,便是被嫉妒心所激發起來的小人氣。迄今為止,貴族院議員的稱號和他本人,還是兩條不能相交的綫。胸懷抱負而得到印證,可謂自恃其力;然而,志向高遠卻又達不到,就難免令人恥笑,成為庸人茶餘酒後的談資了。德·謝塞爾先生便是如此,他不像強者那樣走過一條筆直的路,當了兩屆國民議會議員,兩次落選,昨日榮任總監,今天是個白丁,連個省督都沒當上。他的官運大起大落,性情也隨之變壞了,增添了空懷大志的人常有的那種暴躁。都蘭人工於心計,對什麼都眼紅。德·謝塞爾先生儘管溫文爾雅,才智過人,堪負重任,但是事情也許就壞在這種生活環境助長的嫉妒心,因為在上流社會裡,聽到別人陞遷便把臉綳得鐵緊的人,尖嘴薄舌、不肯稱讚別人的人,偏偏不容易春風得意。慾望小些,或許他會得的多些。然而不幸的是,他這個人確比別人高出一籌,於是總想昂首挺胸地走路。此時,德·謝塞爾先生的雄心已見曙光,保皇派頻頻送來微笑。也許他裝出氣度不凡的樣子,不過,他待我卻十分周到。況且,我對他也有好感,原因很簡單: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在他的府上得到了安寧。他對我的關心也許很有限,可是在我這遭遺棄的可憐孩子看來,卻有點父愛的意味。我受到的體貼照顧,同我一直遭受的冷遇形成鮮明的對照;生活無拘無束,几乎受到寵愛,我怎能不像孩子一樣感激。弗拉佩斯勒堡的主人同我幸福的黎明交織在一起,因此,我喜歡重溫的記憶裡總有他們的身影。後來,在簽發詔書那件事上,我恰巧有機會為我的房東盡了點力,頗感欣慰。德·謝塞爾先生富甲鄉裡,生活豪華,不免觸怒了幾位鄰居。他有錢更換已有的駿馬和華麗的車子;他夫人的衣着打扮也首屈一指。他好擺出一副王公的架勢,接待客人的排場很大,仆役的數目超出了當地的傳統習慣。弗拉佩斯勒莊園的土地一望無際。因而,同這位鄰居及其奢糜的生活相比,德·莫爾索伯爵就顯得寒酸多了。他家只有一輛輕便馬車,在都蘭比簡陋的公共馬車強些,但比不上驛車。他家產微薄,只好蟄居在葫蘆鐘堡,做個都蘭人,直到國王施下恩澤,使他的門庭重新光耀,這也許是他未敢企望的。他欺鄰居不是士紳,便借歡迎我這個家道衰敗。徽章卻起自十字軍時代的世族子弟,壓一壓這位鄰居的富豪氣,貶低這位鄰居的樹林、土地和草場的價值。德·謝塞爾完全明白伯爵的這種用意。因此,二人見面總是虛與委蛇,沒有一點日常交往的關係,也沒有那種融洽的氣氛。按說,葫蘆鐘堡和弗拉佩斯勒堡一衣帶水,兩個莊園只隔一道安德爾河,兩邊的女主人在窗口可以相呼,他們是應該建立起密切關係的。
①亨利四世(
1553——
1610),法國國王,
1589年至
1610年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