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一件禮物,拉舍爾!」拉舍爾裝作被他的怪模怪樣逗引得控制不住而哈哈大笑的樣子:男人往往喜歡女人鼓勵他們的小聰明的。她把溫森特的紙包接過來,那是很輕的一個紙包,包了三層,她知道這絶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她仍然誇張地翹起蘭花指,一層一層揭開,揭到最後,恐懼地大叫一聲,軟倒在地。
紙包裡是血淋淋的一隻小巧玲瓏的耳朵!
溫森特瞟了一眼那只掉在地上的耳朵,大惑不解的樣子,他彎腰想把它撿起來,結果「咕咚」一聲,也摔翻了。
11我總是要發瘋的魯林聞訊趕到以後,用一架馬車把溫森特送往醫院。高更知道後,很長時間像段木頭一樣獃着,他曾預感的事情竟迅速成為事實,實在讓他懊悔莫及。之後他趕快打了電報告訴提奧。
25日提奧趕到阿爾的時候,溫森特已經恢復知覺,但他記不清他幹了什麼事情,他只記得他同高更吵過架。
提奧伏在溫森特的病床前,淚流不止。他蒼白的臉色和血紅的眼睛使溫森特反倒過來安慰他,好像不幸的事發生在弟弟身上,這使提奧更加傷心。
高更不敢與溫森特見面,他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畫室裡。阿爾人反過來都同情溫森特,認為那只耳朵準是那個滿臉橫肉的傢伙割掉的,連警察都找了高更的麻煩,高更沉浸在一種自責之中。他拒絶同提奧一起陪伴溫森特,他生怕溫森特受不了見到他的刺激。事實上這種擔心純屬多餘。
溫森特幾次向提奧問高更的下落,提奧總是含糊其辭,後來乾脆說他已經走了。溫森特當即指出提奧在敷衍他。他說:「親愛的提奧,我現在已經好了,我很清醒,而且很高興,原來大腦受傷同胳膊折斷一樣是可以複原的。請你轉告高更,我現在忽然有一個想法,我和他都是整個一根藝術鏈條中的兩個環節,所以我們在內心上相互瞭解,因為瞭解得太透徹而爭吵,如果這樣導致我們發瘋,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都是規規矩矩的藝術家,有資格去反駁我們所懷疑的藝術家和他們的作品,這是無可非議的。」
提奧把溫森特的話告訴了高更,高更沉吟不語,這些天他也一直在思考着他們之間的事,總是有些摸不着頭腦。溫森特的話使他心頭豁然開朗,他同樣想到了這個問題,但一直不敢承認:是的,我們是太瞭解了,就像一塊玻璃板兩邊各自虎踞着的一對蒼蠅,對方的細爪子上哪一根毫毛捲曲着都能使人覺得煩躁不安。倆人都喜歡按自己的意願矯正對方,直到自己滿意為止,而事實上又是永遠不能達到滿意的效果的。
「如果在另一個使人冷靜的地方,我們或許能相處得好,在阿爾卻不行。」高更說。
提奧陪伴溫森特過了聖誕節,然後和高更一同前往巴黎。
此外,提奧告訴了溫森特一個好消息:他戀愛了,他在巴黎遇到了一個溫柔善良的荷蘭姑娘,名叫喬安娜·邦格,他們將在新年裡結婚。
為溫森特治療的是年輕的雷伊大夫,他對溫森特照料很細心,超出了一個醫生對病人的範圍,溶入了一種朋友的成分。溫森特在診所裡過着一種寧靜的日子。老朋友魯林先生几乎每天都來看他,併為他照管那所房子。
兩星期以後,溫森特得到雷伊大夫的許可開始重新畫畫。他提出給雷伊大夫畫一幅肖像,大夫馬上高興地答應了,並派人到溫森特畫室取了筆和顏料畫架。他在病房裡為溫森特擺了姿勢。大夫這樣做純粹為了讓溫森特心情愉快,使他儘快恢復健康,就像他會滿足其他的病人一樣。
畫完後溫森特對大夫說:「我一直因為沒有畫過一個大夫而感到遺憾,現在行啦,如果你高興,把它送給你吧。」
大夫誇張地喊道:「啊,我真高興,謝謝你,溫森特!」然後拿回家遮住牆上漏風的一條縫。
身體康復後,失眠症隨之而來,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覺。溫森特從來不對雷伊大夫提起這件事,他擔心那會延長出院的日子。他把大量的樟腦放在枕頭與褥子下面,與失眠症展開戰鬥。
四個星期以後,溫森特離開醫院回到畫室,魯林為他接風洗塵,在家裡弄了一頓午飯。老郵遞員又在馬賽找到了一份工作,加了一點薪金,只是全家不能一起去。路途雖不遠,但總是一種分離,一家人反倒還有點傷心。
這時,溫森特接到了喬安娜的一封信,未來的弟媳以親人的身份第一次向哥哥問候健康並告訴他,她和提奧已經訂婚了。看得出這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式的好姑娘。
溫森特向喬安娜表示祝賀,並通知弟弟把每月的匯款減到
150法郎。
同時轉給高更一封信,如果他願意,他們仍然可以合作。
高更回了一封信,他決心再到馬堤尼克島去,要麼到其他更遠的地方。他對溫森特表示歉意,他說他不能再到阿爾來,他如果來了或許會使溫森特為難。「為難」兩個字是用的另一種墨水,兩種墨水之間的差異使溫森特敏感到他使用這個詞時是費了很大的腦筋的,他在考慮怎樣才能不繼續傷害朋友。溫森特笑了笑。
隨後,高更又提到了溫森特的《嚮日葵》,這些組畫曾是高更戲弄溫森特的楔子之一。這次他又誠懇地要求溫森特用《嚮日葵》與他交換作品,儘管他手裡已經有了兩幅溫森特的《嚮日葵》。他寫道:我實在是非常喜歡你的《嚮日葵》,那無疑是偉大的作品,我在阿爾的某些舉動或許就是在這種巨大的感染力下所產生的紊亂,我很難想象再獃下去我不會發瘋。
如果你同意,我用兩幅換你一幅如何?
溫森特的心境出奇地好了起來。
一個人發瘋,在阿爾是正常現象,正像羅林說的,「誰都有點兒神經錯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