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發生了同樣的事。
此後有幾天,溫森特神情漠然,臉上變幻着似喜似憂的神色。他從不搭理高更,高更也不打擾他,兩個人之間出現了相處兩個月以來少有的平靜。高更每天作畫回來,發現溫森特保持着他上午出門時的那個動作,看得出一整天他什麼事也沒有干。這時,高更就叫他一聲。
溫森特漠無表情地瞪高更一眼,仍繼續着自己的某種幻想。直到高更把晚飯做出來,才去默默地吃。
12月
21日早晨,溫森特起得很早,打點好畫箱準備出外作畫,這一天沒有風,冬日的陽光仍是暖烘烘的,他很友好地跟高更打招呼。高更很高興,他潛伏在心裡的一種隱憂消失了,倆人還開了一個小玩笑,然後擊掌出門,分頭行動。晚上高更回到畫室,發現溫森特已經回來,仍坐在小凳子上,獃獃出神。白色的牆壁上,有兩行棕色顏料寫的大字:我是聖徒我的心智多麼健全。
高更故意漫不經心地告訴溫森特,明天他將到蒙特貝耶城去參觀美術陳列館。邊說邊用眼角餘光觀察溫森特的反應。溫森特果然蹦了起來,大叫大嚷着要一道去。高更這才放下心來。
蒙特貝耶美術館裡陳列着林布蘭特、德拉克洛瓦、庫爾貝、喬托、保爾·波特、波提切利、提奧多·羅梭的油畫,簡直像彩色的迷宮一樣美麗極了。
倆人一路滔滔不絶地談論着畫家和作品,一致認為他們是給魔術迷住了,林布蘭特最大的成功,主要在於他是一個傑出的魔術師。但是在色彩方面,溫森特更傾向于德拉克洛瓦。高更不以為然。
「德拉克洛瓦是非凡的天才!能與古典主義者的代表安格爾抗衡並取得勝利的只有他。」溫森特為他所崇拜的人感到自豪。
「可是正常人無法承受他畫面上狂暴的騷動,它鼓動着人的心,挑逗得它激蕩不安,那種色彩叫人無法接受!」高更斷然反駁他。
「這正好說明了我是對的,高更!德拉克洛瓦曾到非洲旅行,就是為了使他的畫充滿陽光,色彩更加絢麗,而阿拉伯世界的生活節奏促成了這種奔放的熱情,所以畫面上才充滿動態和活力。」
「我卻以為,他只是個喝醉了酒的白痴!」高更在爭論中喜歡把話講到極端,「所以才遭到庫爾貝的挑戰!」溫森特順手撈起一件東西,怒目圓睜,狂叫着向高更打去。高更像羚羊一樣彈躍着閃開,然後在溫森特武力夠不到的地方,衝他做鬼臉,溫森特氣得哇哇大叫。
晚上到了一起,戰鬥繼續進行着。高更所崇拜的畫家,溫森特根本看不起,溫森特心中的偶像,往往遭到高更的侮辱。話題几乎都是圍着德拉克洛瓦轉悠,也波及林布蘭特和米勒。高更有一個令溫森特非常憤怒的怪癖:他好像有意識地要把溫森特所喜歡的一切東西都貶得一錢不值,從而在溫森特的暴怒中獲得一種快感。
阿爾夠高更煩的了,除了女人,這似乎是惟一的樂趣。
12月
23日清晨,倆人又大擺戰場,溫森特慣用的伎倆是堵樓梯口,有關門打狗的架勢。他所崇拜的偶像被惡狗咬傷,那麼這條狗就該受到懲罰。
「你把說米勒的話再說一遍,否則你別想活着出門!」溫森特手裡晃動着一根做外框的平條木,一夫當關,只等高更放馬過來。
高更一副無辜受害者的模樣。「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說,“不過,你用這個架勢對待一個朋友,我以為是不妥當的,那我只好回阿望橋混日子啦。」
這是高更的絶招,溫森特就軟下來。但隨即又發覺不對,木頭重新橫起。「那是兩碼事,你得糾正你對德拉克洛瓦和米勒的看法!」高更對溫森特視而不見,他忽然把眼光抬起來,越過溫森特的頭頂,盯着門外。「啊,拉舍爾,你來了嗎?溫森特正等着你呢。」趁溫森特上當的機會,他從一邊「嗖」地竄出去了。
然後高更站在遠處說:「溫森特,如果你不認為這是一種有趣的學術討論,能增進我們彼此的知識,那麼我們不再談論任何關於繪畫的東西,我發誓我能做到這一點。」
溫森特又懵在當地,這或許是更殘酷的事情。
後來的談話由平和入題,從討論到爭論,從爭論到爭吵,從爭吵到打架,變成一種惡性循環。
23日下午,倆人精疲力竭,各自的腦子都空虛得像放掉了電的電池。
倆人都有要求發泄的慾望。不用商量,拖着疲憊的身子一前一後來到路易斯妓院。
「給我送耳朵來了嗎,可愛的小瘋子?」拉舍爾吻着溫森特的小耳朵,耳朵熱得燙人。
溫森特馬上停止了在拉舍爾身上的愛撫,他說:「哦,親愛的,真對不起,你等一會,我忘了把它割下來了。」他翻身就走。
拉舍爾格格地笑起來,小乳房顫動着像兩朵嚮日葵。沒客人的時候,她有興趣和這個風趣的溫森特逗樂。但是溫森特並沒有馬上從門外蹦進來,做着鬼臉嚇唬她,她在提防中懷着興奮的心情期待着。
10分鐘過去了,門外仍然沒有聲響,時間太長了,遊戲就顯得枯燥乏味,畢竟大家都叫他「瘋子」,而且常常為五法郎發愁,比較起來,拉舍爾更喜歡強壯而豪爽的朱阿夫兵。
拉舍爾感到興味索然,重新坐到大廳裡等待下一個顧客。
大約過了
20分鐘,溫森特用毛巾包着臉,右耳處浸透着紅顏色,好像掛了一朵花,鮮艷欲滴的樣子。他的兩眼放出灼人的光芒,臉上每一條紋路里都儲藏着興奮。他用雙手捧着一個紙包,在奔跑的巔簸中極力注意手掌的平衡,生怕損壞了手裡的東西。進門後大叫拉舍爾的名字。
拉舍爾故作驚喜地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