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塔姆布林的為人,他的別有用心是盡人皆知的,人們多次看到老傢伙的妻子,一個乾癟老婦當眾凌辱毆打塞托利,罵她賤貨,大家都心照不宣。
塞托利和克里斯蒂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性格和長相,更神的是她居然也懷着孕。她勾起溫森特對往事的回憶。每次送畫,他總是有意無意地逗留一會兒,用那對深陷的小眼睛挖塞托利的臉,彷彿要在那張臉上挖出他所需要的回應來。這些舉動常常使得塔姆布林無緣無故地大動肝火。
男女間的事就是這麼不可思議,塞托利對溫森特從心存感激到傾注熱情,也就是半個月的事,一個孤苦的為生存而在世界上掙扎的女人驟然獲得一種來自天外的友誼,怎麼能無動于衷呢?
這一段日子,提奧到荷蘭出差,需要一個月時間,他留給溫森特
100法郎。這樣一來,海牙的往事更強烈地叩擊着溫森特的心扉。他預感到有某種令人興奮的事情將要發生,以填補提奧離去的空白。
他常常在塔姆布林的店子關門以後邀塞托利出去散步,塞托利總是把怯怯的眼神投向塔姆布林,如果他的母夜叉妻子不在場的話,他就說:「如果你認為你已做完了所有的工作,而且不願再回到這個店子裡來的話,請便吧!」這實際上是一種具有威脅意義的阻止,塞托利就帶著那種賢妻良母型的苦笑對溫森特的邀請致以歉意。但她的眼神分明有戀戀不捨的韻味。塔姆布林的妻子在場,問題就不同了,溫森特往往一帆風順。
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是比較愉悅的,兩人都把各自的苦難經歷傾訴給對方,然後從中互相安慰和鼓勵。只是塞托利不像克里斯蒂那樣直率,比如她從來不向溫森特說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溫森特也不追問。溫森特對她很禮貌,他的出發點只是幫助一個弱女子恢復自信,從而獲得一種高尚而寧靜的心境。人有時候總是有這種慾望的,況且塞托利帶給他的那種回憶往往具有催人奮進的刺激作用,在海牙和克里斯蒂相依為命,抵抗無窮無盡的孤獨的侵襲,是一種多麼苦難的幸福啊!
奇怪的是,溫森特和塞托利的這種交往只能停留在友誼的範疇,而且他憑直覺斷定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可能深入下去。因為塞托利的身上有一把無形的枷鎖,使她往往在輕鬆的時候想到它,時常有一絲陰影倏然從臉上掠過。她的情緒變化讓溫森特捉摸不透。
這天下午,溫森特帶著一幅聖母院夜景和塞納河畔風景畫去店子裡,他已經送了
20多幅作品了,但是沒有賣出去一幅。塞托利曾告訴溫森特,他的作品常常被人問及,說畫面上總有一種豪放的氣派,或者有着某種說不出所以然的特性,但他們都不買它,說它總是怪怪的,讓人難得放心掏腰包。
有人過問溫森特的畫使他很高興,他想送了畫以後邀塞托利去吃一頓便餐,喝一杯酒,算是對這種好兆頭的祝賀。到店子裡以後,他們三個人都在,這又是值得慶幸的事。
塞托利臉色蒼白,就像克里斯蒂生孩子以後失血過多的臉色,這種虛弱使她的臉上充滿冷漠,她對溫森特的到來無動于衷,對他的邀請更是態度生硬!
「不!我不舒服。”她望了塔姆布林的妻子一眼,「而且,我不願意!」這種變化令溫森特大吃一驚,他覺得她一定有難以言說的苦衷,所以他固執地把他的話重複了兩遍。塔姆布林夫婦對此視而不見,好像眼前沒有溫森特這個人。“這一定是老塔姆布林設下的一個什麼陰謀。」
他想道。但是他無法確定他們在他身上設一個陰謀能獲得什麼好處。
「不!”塞托利堅定地說,“我想我們之間只是存在生意上的關係。」
然後她告訴他,他們決定與溫森特提前終止協議。她補充說:「你的畫無人問津,放在店子裡只能占地方,影響我們的生意,要麼你付
30法郎收回去,要麼就乾脆賣給我們,看在你窮困的份上,給你
50法郎的顏料!」溫森特完全糊塗了,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塞托利說完後,把臉轉向別處,一副懶得爭論的模樣。
溫森特把臉轉向塔姆布林夫婦,還未開口,塔姆布林聳聳肩膀,雙手亂搖,他說:「很遺憾,我們已經把畫的買賣全權交給塞托利經管了,如果您要買顏料的話,請付現金。」
「可這是為什麼,塞托利?」溫森特抓住塞托利的手臂,大聲說。
塞托利把手一甩,說:「去你的!你自己看著辦吧!」“可是,保管費也沒有
30法郎呀!那是三個月的數!現在才不足一個月!
「你的畫佔據了半間房子,而且那只是舊規定,現在它歸我經管啦。」塞托利毫不鬆勁。
塔姆布林走上來,「我來做個中間人吧,」他說,「溫森特先生的境況並不怎麼好,塞托利小姐,你能不能給足
100個法郎?」溫森特咬牙切齒地說:「我討厭這種拙劣的雙簧表演,塔姆布林先生,整個兒就是一個陰謀。對不起,我並不需要馬上把畫賣掉。我願意花這
30法郎,它將使我忠誠的心不再受到欺騙!」後面那句話他是對塞托利說的,他看到她背過臉去,消瘦的雙肩傳過來一瞬間的顫抖。
除去買畫布顏料的
55法郎和過來五天的生活費
10法郎,袋子裡還有
35法郎,他抽出
30法郎甩在櫃檯上。然後一言不發地收攏他的畫,找根繩子捆綁好,扛在肩上,大踏步走出了店子。
「您是否考慮一下,這是一樁可以使您獲利的買賣!」塔姆布林追出來,對溫森特喊道。
溫森特理都不理。「這一定是個陰謀!」他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