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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不要像你的弟弟,提奧·凡·高是個膽小鬼。」
溫森特覺得莫名其妙。西涅克搶過來替他出頭,他對溫森特說:「你瞧,我說過這傢伙不是良善之輩的,最好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然後四人一同進入到修拉的畫室,點亮燈,溫森特覺得到了一個奇異的世界。那幅標題為《大碗島星期日的下午》的巨幅油畫占去了寬闊畫室的一壁,長超過
300釐米,寬至少也有
200釐米,得拆開門板才能弄出去。這就是修拉用「點彩法」畫了兩年時間的畫。他直接在畫面上採用小塊的純色,而不在調色板上混合顏料。
溫森特退到對面的牆壁上,久久凝視,那些毫不相干的色彩中間就產生了自然的中間色,把兩種顏色柔和地融合到一起,並且使顏色之間的調和達到了最鮮明的程度,走攏去中間色就消失了,它借助了觀者自身的幻覺。草地、河流、船隻、樹木,遠處朦朧的島嶼,都是大片大片含糊而抽象的色塊組成的光。這幅畫把人們引到一個抽象而和諧的境界,運動的活力通過靜止的方式表達了。在它面前,你甚至感覺不到世界上還有一絲呼吸存在,然而你摒聲靜氣的時候,活力在你胸中湧動。
多麼大膽的構想!多麼奇異的境界!溫森特手腳痙攣着,臉色煞白,呼吸急促,忽然大叫一聲,一腳把地上一個空顏料瓶踢得飛起來。西涅克趕緊扶住他,高更卻開始嘲弄他。修拉驚異地望着他。
「請原諒我,修拉先生!我太激動了。這些天我天天這樣,你們使我下決心拋棄我以前的信仰!」溫森特結結巴巴地說。
「溫森特,你最好立即拜師,學習點彩法,兩年以後再學個其他畫法。巴黎畫家多得是,過
50年,你就集中所有畫家的優點,成為歐洲藝術之父!」高更笑着說。
「學點彩法不好嗎?保爾笨傢伙!」西涅克插話說,「這實在是一種偉大的創造,你的老師畢沙羅先生和我都準備學呢,我認為放棄你的『阿望橋』是惟一出路!」高更早期受過畢沙羅的影響,西涅克把他稱作畢沙羅的學生,他預設了。
修拉走到溫森特跟前。「不管怎樣,我很高興交你這個朋友,我沒看過你的作品,但我憑直覺,你應該是不同凡響的,我以為追求新事物固然是好,但不能盲目,我們得堅守自己!你的意見呢?」修拉一生中與人交往,難得講一段這麼長的話。
溫森特點了點頭。
5你得堅守你自己高更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有一顆碩大的頭,眼睛大,鼻子大,下巴突出,臉上神色顯得陰鬱凶惡。那天他與溫森特從修拉家裡出來,發了一通牢騷,他的牢騷在溫森特看來很有見地,雖然溫森特並不同意他的觀點。
「修拉是一個瘋子!雖然他比任何人更懂得駕馭色彩,但是那種理性化的法則會框住他的手腳,那是沒有前途的東西!」溫森特為修拉辯駁說:「恕我直言,在我看來,你更像一個瘋子,你的天性使你看不慣任何東西!」高更大笑起來:「而這正是我的高明之處!你還未看過我的作品呢,你一定更感興趣!」第二天,溫森特到高更的畫室裡,畫室很小,與勞特萊克和修拉簡直無法比。這使溫森特重溫了自己的舊事,由此他對高更在感情上親近了一層。
高更的作品為溫森特開闢了另一個領域。使他像站在其他畫家的作品前面一樣地感到目瞪口獃,怪模怪樣的樹木和動物,像岩漿一樣噴薄而出的大海,純樸而隱含着無限奧秘的漁民的眼神,粉紅色和紫色匯合的夢幻般的畫面。他用色武斷,線條簡化而粗獷。溫森特逐漸使自己冷靜下來,並且頭腦中閃過另一個奇特的想法,是那天在古比爾畫廊樓廳間參觀印象派畫展中從腦海裡逃走了的意念,他進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
高更神情迫切,弓着腰,把頭偏到溫森特面前看他的表情,「怎麼樣?溫森特!」這個滿不在乎的傢伙也有焦急的時候。
「我認為你捨棄對光和影的追求,用線條加強畫面輪廓,把色彩主觀化,具有很強的裝飾效果!」「對!」高更來了勁,「色彩就像是音樂的震動一樣,我們運用純熟的和聲,創造象徵,而獲得自然界最深奧的力量!」「不過,我有一個感覺,你的畫像勞特萊克一樣充滿仇恨!」「不,勞特萊克是真正的仇恨,他說:『一切偉大的藝術來源於仇恨!』他是個瘋子,他恨自己和整個社會,你別看他以一種健康人的姿態瀟灑地面對人生,其實心裡自卑得發狂。我不同,我比莫奈的印象派更高明是我在作品中注入了我的感情,而不是仇恨,你同意嗎?」注入感情!溫森特一拍大腿,心中豁然開朗,在古比爾畫廊他沖提奧喊「不對」的時候就是閃過了這個念頭,初看高更的作品時也產生過這個念頭。「啊!是了,印象派連題材都降低到服從于色調的地位!我原來還以為那是一個優點哪!」「那是一種愚蠢的行為,不是嗎?」高更說。
當天溫森特給高更看了他的習作。高更二話沒說,只說一句:「看得出來……」然後停住,望着溫森特。溫森特正張着嘴等待他的下文呢。
「你是個瘋子!」高更接著說。
「你是不是把所有你認識的人都稱作瘋子呢?我知道我不行,不過我為能成為第三個瘋子感到高興。」溫森特說。
從此,溫森特開始狂熱地模仿他欽佩的那些畫家們,他摒棄了自己的所有本色,追隨着莫奈、修拉、勞特萊克和高更的畫風,並且沉浸在自己的進步中。提奧對此大為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