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卻是兩個結果,畫農民能像米勒一樣獲得聲譽,而畫妓女就會像妓女一樣受人歧視。連開普辛那位塔姆布林先生都斥責我宣揚那些令人噁心的下賤與墮落呢。」勞特萊克臉上的表情是滿不在乎的。
「塔姆布林是誰?」「一位蹩腳的畫商!」不管怎樣,溫森特還是從勞特萊克臉上覺察到了一絲矛盾與苦悶,他覺得他至少是帶著某種類似仇恨的情緒在繪畫。
4這就是點彩法下午回到家裡,溫森特立即着手調配顏料,支好畫架,同時腦子裡浮現出莫奈、德加、雷諾阿、畢沙羅以及勞特萊克,看到他們的作品時自慚形穢,而到了畫布面前自信心就湧了上來。
他畫了一幅布拉邦特鄉村風景,他力圖表現晚霞在田野和樹葉之間顫動的感覺,畫面上沒有任何陰影,筆觸單一而粗獷。三個小時以後,他滿意地站起身來,拉開距離去品味它,卻發現畫面上毫無生氣,簡直像一塊被畫筆橫七豎八塗過的調色板。感覺仍然留在他的腦海裡。他嘆了一口氣,把畫筆一擲,裝了一袋煙。
這時,提奧回來了。
看到這幅東西,提奧大笑不止。溫森特卻異常氣惱,他對提奧說,我完了。
「你以為你能在十天半月就扭轉你自己嗎?從波里納日開始,你已經畫了六年,你從來不說你完了,才開始呢。」
「你不談我還真完了,是的,才開始,提奧。」
兩兄弟散步到一家飯館去吃晚飯。散步對他們倆人來說是一種輕鬆的行動,毫無疑問地會弄出一個矯正不了的小幽默:提奧的散步才是真正的散步,步履優雅閒適,是上流社會怡然自得的修身養性,而溫森特卻總是急急忙忙,步子跨得很大,好像前面有一樁什麼需要他急着去辦的事。所以他總是不自覺地把提奧拉下一段距離,然後陡然發覺,再回頭對微笑着的提奧表示一種歉意,弄得倆人常常很開心。
在飯館裡溫森特認識了西涅克、畢沙羅和修拉,他們進門的時候,那三個男人正在喝酒。見到提奧,其中一個揮手讓他們過去共進晚餐。
提奧把雙方介紹了。溫森特覺得巴黎真是太好了,隨處可見藝術家。其中畢沙羅的作品和名字他已有見聞,所以他真誠地對畢沙羅說:「您的作品我看過,您使我想到米勒。您是否對農民特別感興趣?」畢沙羅很高興,他對修拉和西涅克說:「好,我們又多了一個朋友。
我從提奧先生那裡看過你的作品,你的礦工和農民形象中有一種令人感動的東西,你是傾注了感情去表現人物的,不錯,我是說,如果把色調再用得大膽一點的話。」他有六十來歲,但顯得精神很好,講話中氣充沛。
溫森特紅了臉。「我麼,蹩腳貨!」西涅克說:「我不同意你的話,要成為一個藝術家,沒有自信,就是妄想。」看上去這是一個性格開朗的小伙子,也許就跟勞特萊克年齡差不多。
畢沙羅說:「年輕人,撐起藝術門廳的只能是你們了,我老了,要學的東西還很多。我都想拜修拉為老師呢?」叫做修拉的年輕人一直不作聲,他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人,比西涅克大,但也不上
30歲。他對他們每個人的發言都用牽動一下嘴角來表示,包括畢沙羅對他的誇獎,那只是一種象徵意義上的笑。
「你們在商量什麼事吧?先生們?」提奧說。
「對,我邀請修拉和西涅克參加第八屆印象派畫展,我想這也許是印象派藝術集團組織的最後一次展覽,蓬勃而起的年輕人將取而代之了。」畢沙羅說。
「都準備展出哪些作品?」提奧問。
「西涅克的是《威尼斯碼頭》和《馬賽夜景》,我把新畫的《土豆的收成》拿出來,修拉的是耗了兩年心血的《大碗島星期日的下午》。第一次展覽是以莫奈為中心,這一次我看該修拉小伙子登場啦。有誰見過『點彩法』?」修拉開口了,他說:「老畢沙羅,我說過你不能折騰我的!」溫森特插不上嘴,他太興奮了,巴黎的每一天都變幻莫測,新事物層出不窮。點彩法!聞所未聞的東西。
和他們交上朋友實在是最有意思的事。
吃完飯,溫森特意猶未盡,西涅克看出了溫森特的心思,對他說:「跟我一起到修拉家去看看嗎?」這正是溫森特求之不得的事。
提奧和畢沙羅先走了,溫森特三人一起趕到修拉家裡,一個穿破舊衣服的四十來歲的魁梧漢子正從修拉的家裡走出來。
「是高更!這個伶牙俐齒的笨重傢伙大概是從布拉塔尼回來了。」
西涅克說,又回過頭來對溫森特說,「你最好別搭理他,他會把你逼瘋的。」
高更在那邊站住了腳,大聲送話過來:「又說我壞話啦,西涅克小娃娃,真巴不得大西洋的海水把你淹沒呢。」
西涅克從
1882年起,曾獨自駕帆船遊歷地中海和大西洋海岸的科利馬爾、馬賽、威尼斯、君士坦丁堡等城市。
「我看『阿望橋畫派』準是散架啦,從布拉塔尼活着逃回來是你的運氣了。」西涅克說。
保爾·高更原來在一家證券交易所工作,收入頗豐,並從事業餘繪畫,結識畢沙羅後放棄工作,專事創作。
1884年先後在盧昂和哥本哈根舉辦兩次個人畫展,未獲成功。此後窮困潦倒,
1885年底到法國布拉塔尼一個叫「阿望橋」的小村莊生活和創作,並組織了「阿望橋畫派」,與印象派抗衡,追求新穎自由的創作風格。但社團合作不善,兩個月即告解散,高更又重新回到巴黎。
溫森特覺得高更性格率直,值得一交。進到屋裡,西涅克給他們作了介紹。高更說:「我為認識了又一個傻瓜而高興。你不反對我把追求藝術的人稱作傻瓜吧?」「哦,不,也許的確是。」溫森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