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着手畫這幅畫,在閃着金黃色火苗的燈光下,一家五口人在吃着土豆,他們曾用伸進盤子裡的同一雙手去鋤地,他們用誠實的勞動掙到了他們的食物。他們翹起的鼻尖在燈光下放著光,相互謙讓傳遞着土豆。這種情景是和諧而寧靜的,有一種樸素的幸福與溫馨。
油畫完成以後,他給起的標題為《吃土豆的人》。因為還沒有乾透的原因,他不能夠立即進行一些必要的修改,又怕弄壞了,所以把畫寄放到一個徒弟家裡,並叮囑他千萬要小心,不要把畫弄壞,幹了以後他再去修改。他對這幅畫是比較滿意的,他沉浸在這種滿意中的時候,麻煩又來了。
一個神父找上門來。
斯蒂恩姑娘懷孕了!
神父毫不客氣地指責溫森特的可恥行為,他認為只有溫森特符合幹這件事的條件,他有過不光彩的記錄,而且和斯蒂恩接觸頗多。
「我是不會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指責別人的!」神父說。
溫森特經歷這樣的事太多了,被人誣陷和受到侮辱就像餓肚子一樣平常。但他決定改變他的處事方式,進行以牙還牙的鬥爭。所以他非常平靜地回答他:「我很遺憾,神父,我與斯蒂恩的接觸不存在給她造成任何麻煩,我們之間是無可指責的。此外,我認為這是一件完全與神父無關的事,你應該獃在你形而上的事務範圍之內!」神父的絶招是到處遊說溫森特的模特,他願意出錢請他們拒絶為溫森特擺姿勢。
結果是誰也不聽他的,溫森特的惇厚與善良終於在紐南小範圍內得到了回報。
溫森特從斯蒂恩的口裡得知,使她懷孕的人恰恰是教堂裡的一個神父。
過不了多久,溫森特到他朋友的家裡,取出了那幅《吃土豆的人》,畫面已經幹了,上面佈滿灰塵,而且密密麻麻地粘上去許多蒼蠅。溫森特用刀子颳著這些「為藝術而獻身」的小生靈的時候,竟把自己和它們比較,他感到非常有意思。
然後他做了一次細緻的加工,畫上最後收尾的筆觸,再用蛋清塗上去,陽光下一幅成功的作品顯示出了它勃勃的生命力。他覺得自己終於捕捉到了那正在消逝的事物中存在着的具有永恆意義的東西。從此,布拉邦特的農民獲得了不朽的生命。
溫森特決定在這個時候去安特衛普,那是比利時的藝術中心,他希望在那裡能獲得正規的教育。弟弟提奧邀他去巴黎深造,他覺得還為時過早,但總有一天,他得向巴黎進軍的。
8香檳不是快樂,而是憂鬱對一個畫家來說,安特衛普真是一個百花園。
溫森特在激情催促下迅速投入了工作。一方面與美術學院取得聯繫,爭取入院學油畫,另一方面在街頭或酒吧尋找模特。
他在一家咖啡館裡僱到了一個陪酒女郎,那是一個漂亮的姑娘,性格開朗、機智幽默。溫森特已經越來越習慣于在作畫時和模特談話了,談話時模特的臉部能保持着活潑的表情。
「你是一個非常快樂的姑娘,和你談話是一種享受!你是否對喝酒感到愜意?”“對我來說,香檳酒不是快樂,而是憂鬱。」
溫森特被這句富有哲理的話深深打動,自己觀察人物竟是多麼地缺乏洞察力。他由此懂得了在表現某種趨于表面的歡樂的同時,更應該着重刻畫內在的悲哀和痛苦。
然後他準備為她畫另一幅畫。第一幅是一個巨大的頭像,她的快樂像水一樣清澈地在畫面上流淌出來,他把那幅畫送給了她。她對這件溫森特認為是失敗的作品還是感到很滿意的,她說:「畫面上的我能沖淡我的痛苦。」
第二幅作品並沒有畫完,咖啡館的老闆嚴禁溫森特影響他們的工作,他用近乎粗暴的舉動把他趕走,並不准姑娘上門找他。
溫森特就在自己租的畫室裡對著鏡子畫自己。他第一次畫出了兩幅自己的肖像。
在安特衛普只有一個多月,這個曾因為被人稱做「船長」和「鐵廠工人」而自豪的溫森特就日漸消瘦下去了。
每次一收到弟弟的錢,他就立即有意識地絶食,因為有錢在手裡,他就不至于餓死,養成了一種習慣以後,錢一到手,吃東西的胃口就沒有了,相反的是畫畫的胃口陡然增大,就立即出外找模特,直到錢几乎花光為止。他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因為已經連續穿了兩年。
而這一切更能有利於他在作品中找到貧困與饑餓的靈感,正像咖啡館女郎給他的啟示一樣。
9你是在嘲弄你的教師嗎?
安特衛普美術學院院長維爾拉特先生是一個嚴肅認真的人,他的外表與服飾都和諧一致,透出一種整潔與深沉。
儘管溫森特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裳,在院長辦公室還是顯得過于寒磣,給人一種潔淨的餐巾上突然出現一隻蒼蠅的感覺。維爾拉特的臉上沒有任何驚異或厭煩的表情,這是一個涵養很好的老頭。
溫森特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並遞上兩幅布拉邦特的風景畫,維爾拉特看了一眼,就像看他辦公桌上的一隻蘸水筆,然後他向旁邊的一個教員指派了一份工作,再回頭對溫森特說:「畫得不錯,但是這種畫與我無關。」
溫森特趕緊遞上兩幅人物肖像。維爾拉特照樣是毫無表情。
「好吧,明天來上課,不過你得自備油畫材料。」
溫森特成了學院的臨時學員,所修課程是裸體人物與古典雕像。
裸體人物班有大約
30名同學,由一個叫西貝特的教員教授這門課程。能夠和各種各樣的畫家同處一室並看到別人作畫,這是溫森特以前沒有經歷過的事,他感到新鮮,也感到很高興,同時也可以省去許多僱模特的開支。這裡每天都請一兩個男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