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呢,生活對我來說是一次艱難的航行。我怎麼知道潮水會不會上漲,及至沒到嘴唇,甚至更高呢?但這不能阻止我繼續前進。我將生活得有價值,我將努力奮鬥,並贏得生活。就是說,如果必須在生存與繪畫之間進行選擇,我寧願要繪畫,因為這項工作是永恆的。
凡是想要保住自己生命的人,將會喪失生命;而為了自己的追求而失去生命的人,他將得到生命!
第二天早晨,溫森特在床腳下發現一個小土豆,上面發了根小芽。
這使他大為高興。
「嗬,機靈的小傢伙。」他把它捏起來放到火爐上,然後就開始畫昨天下午的那幅畫,他想該叫做《晚歸》呢,還是叫《歸來的漁船》。
但這只是他在擺弄畫具時考慮的。他還未來得及在畫布上打好草圖,有人敲門。
「西恩!」他高興地喊道。
不是西恩,是一個賣燈具的小商販。他來找溫森特要錢,一個星期前他賣給溫森特一個燈罩。那人個頭很高,嗓門粗大,溫森特剛剛聚集在腦海裡的感覺一下子全跑光了。溫森特說他現在沒有錢,等一收到匯款馬上還給他。
但是那個人高聲謾罵,他說溫森特有錢不還,他昨天還看到溫森特還了他鄰居的錢,他得在他家裡拿一件什麼東西抵賬。溫森特心中焦躁,走上去拉那個小商販的手臂,說:「請你出去!」看樣子那個小商販早就想在這個「瘋子」身上幹點什麼驚險的遊戲,他用肩膀把溫森特一撞,嘩啦啦一陣巨響,溫森特連同畫架一起摔在了地板上。
他躺在畫架上,兩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他不感到身子不適,也許因為畫架的原因他沒有受傷,但是,他覺得心靈深處有一種看不見的東西被撞碎了,就像他的畫架一樣殘缺不全。
土豆的焦糊味把他牽引起來,他慢慢地爬過去,把滾燙的黑糊糊的土豆從火上一把抓過來,丟到嘴裡嚼着。他忍受着口腔內被燙灼的巨大痛楚,直到麻木,眼淚抑制不住拚命突破眼眶往外湧,但是他把它堵在裡面,所以他的眼裡放著光。那個土豆的作用再不是充饑,而是成為某種象徵,被溫森特嚼碎了。
這天西恩沒有回來,倒是一個政府的估稅人來了,他上個月來過一次。他跨進門的原因大概是門沒有關,他在屋裡四處掃了一眼,他對這個家徒四壁的大方格子頗有印象,然後他說:「對不起,我忘記我來過這裡了。」那神態是他永遠不會再一次犯錯誤。
第三天克里斯蒂回來了,帶回了一小片麵包。溫森特躺在床上已經不能動彈,這種情景使她哭泣不止。「對不起,我不該離開你,溫森特。」
「沒什麼,”溫森特有氣無力地說,他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撫摸着她的頭髮,“我得離開海牙了,西恩。」
「是的,……我知道。」
「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地方,到德侖特或者紐南。」
「我們先不談這個,好嗎?”克里斯蒂擦了一把眼淚,“你應該振作起來,我記得沒有什麼東西能打垮你的。」
這句話使溫森特從床上撐了起來,他握住克里斯蒂的手說:「謝謝你,西恩。」
9再見,海牙溫森特還是決定離開海牙。
溫森特辦好了一張為期一年的通行證,他可以持證去他想要去的地方。他把第一站放在邊遠小鎮德侖特。
離別海牙對溫森特來說是一件很傷感的事,西恩和她的孩子尤其使他心碎。
打點行李的時候,克里斯蒂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淚,小傢伙手腳並用從地板上爬過來,抓着溫森特的衣角,高興得咯咯咯笑,溫森特把他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用鬍子蹭他的小臉蛋。「叫爸爸,我的孩子!」他說,同時眼淚就出來了。
他決定去看看毛威和戴爾斯蒂格,他們畢竟曾經幫助過他。事有湊巧,那天毛威在家裡舉行一次聚會,戴爾斯蒂格、魏森勃魯赫、德·布克等人都在,屋子裡洋溢着歡樂的氣氛。毛威正在表演他的絶活:他模仿着他的朋友們的形象,把大家逗得開懷大笑。
溫森特的到來使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他破舊的服飾與整個房間極不協調。只有傑特表姐邀他入座。
「我是來告別的,我得走了。”溫森特儘量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平靜地說,「我衷心地謝謝大家兩年來對我的幫助。」毛威給溫森特斟了一杯酒,「祝你好運,溫森特。」他頓了一下,“也許我過去有些事情做得過分了,請原諒。」
溫森特感到鼻子一酸,他的眼皮急速地眨動,一種悲壯的情緒湧上來。他仰起脖子把酒乾了。
戴爾斯蒂格說話了:「你認為你離開好嗎?」溫森特再也無法控制,他衝口而出:「因為你們認為我離開好,所以我就離開。」說完把酒杯放下,「也許我會回來的,再見了,先生們!」站在火車上,溫森特向送行的克里斯蒂揮着手,同時也向這個性格複雜的城市揮着手:再見,海牙!
第五章 渴望生活
1興許是個殺人犯森特住在德侖特車站附近的一家鄉村客棧裡。這個客棧有一個大客廳,就跟布拉邦特的客廳一樣。溫森特從中感到一種熟悉的親情。客棧的老闆娘是一個漂亮的小個子,她整天就坐在客廳裡,用一塊小鐵片刨土豆的皮。
老闆娘喂了幾隻羊,她每天清早把它們從羊圈裡趕出去,羊就在附近自己覓食,房子附近有的是青草。
鄉村的景色優雅嫻靜,溫森特心情暢快,在村子裡到處轉了一下,就覺得這裡要畫的東西太多了。
第三天早晨,他開始畫第一幅油畫習作。畫的是客棧後面一座用草皮與棍子蓋成的小房子。那是客棧用來搞伙食的。房子很矮,倚在一條土坑邊,頂上鋪蓋的乾草中間長出了幾叢嫩綠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