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爾叔叔從侄兒臉色中得到了安慰,畢竟是一位寬厚的長輩,他立刻轉了話題,要把溫森特從困窘與內疚中解脫出來。他提到了席羅姆與安格爾兩位古典主義的學院派畫家。
「談到藝術,”溫森特說,“我認為德·格魯在藝術上的追求和造詣,他表現人物形象的深度和力度,才是我最欽佩的。」
柯爾叔叔眉頭皺了起來:「德·格魯的品行不端,在私生活上放浪形骸。」
如果叔叔仍然指責溫森特某些方面的過失,他決不會頂撞他,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他所尊敬的一位偉大的藝術家。
「作品與藝術家本人的私生活是兩碼事,我以為這種指責是不正當與不光明磊落的。」話一出口,溫森特等着挨訓。
柯爾叔叔神色尷尬,但並沒有生氣。他看了溫森特的一些素描風景,向他訂了
12幅,溫森特定價每幅兩法郎
50生丁。
溫森特覺得自己真是走運了。
4他們叫我「無情的劍」克里斯蒂每隔幾天就來看看溫森特,並給他當模特,完事後給他做飯洗碗碟,然後像普通夫婦一樣一起上床睡覺。雖然溫森特付給她工錢,但他仍能感覺到一種家庭的溫暖。這使得他的心情非常愉快,他現在不僅僅是在做愛的狂熱中說他愛她,他實在從心底里感覺到了一種愛的暖流在悄悄流淌,他們的相處自然而平靜,彼此交談暢所欲言,無拘無束,是一種平等相待的友情,言語之中沒有挑戰,沉默之中沒有虛假,無須施展任何心計,是兩顆真誠的靈魂的相會。在戴爾斯蒂格和毛威面前他必須謙恭,在德·布克面前他必須保留一些想法,只有在克里斯蒂面前他才是自己,一個完全的溫森特。
而克里斯蒂因為和溫森特的交往而變得端莊持重。
但是好事情總是不願意與溫森特結伴。這個時期,毛威莫名其妙地開始對溫森特冷淡起來,戴爾斯蒂格先生也多次上門,呵斥溫森特不該再畫那些毫無意義的模特,他說他應該畫能夠賣得出去的水彩畫,否則他永遠不能自力更生。
這天,他帶著自己的一些水彩畫去找毛威。著名風景畫家魏森勃魯赫正在毛威家裡。那是一個小個子的男人,高高的紅鼻子,薄薄的嘴唇,看上去像一個刁鑽古怪的傢伙。
「我一直挺忙,”毛威看見他就說,“我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有心情指導別人做畫的。」
「那好吧,我下次來。」溫森特轉身就走,但毛威又叫住他。
「讓我看看吧!」他說。
他把習作遞過去,毛威粗粗看了一下,一句話沒說,橫中把它們撕成兩段,再疊到一起,又撕斷,這樣,直到疊得厚厚的再也撕不動了,就把手一揚,紙片紛紛揚揚飄下來,好像這樣才發泄了他的憤怒。
「你要堅守你自己,不要跟畫商們跑!」溫森特對那些紙片看也不看,他明白了毛威的意思。「謝謝你,毛威。」他誠懇地說。
「小伙子,藝術家要磨煉到
60歲,才能畫出好作品來的。」一直默不作聲的魏森勃魯赫看上去有些幸災樂禍。
「你胡說!」溫森特喜歡他的畫,卻不喜歡那張臉,總給人一種不值得信賴的感覺,況且他的理論太荒謬。所以他的想法衝口而出。「你現在還不到
60歲,卻早已經畫出了好作品!」他腦子裡閃過了那幅曾令他和提奧激動不已的《雷斯維克的磨坊》。
魏森勃魯赫對這個敢於頂撞他的年輕人甚為欣賞,他故意逗他:「乳臭未乾的小子,看得出你一無所知,如果說我有好的作品,我從來不賣出去,真正的藝術家只會把蹩腳貨賣給畫商的,你如何看得到我的好作品?況且我今年
58歲,再過兩年我才正式創作!」「我看你大概是神經質啦。」溫森特頂撞道。
魏森勃魯赫大笑起來,他扭頭對毛威說:「不錯!你這個表弟有點意思!」毛威把一隻手支在下巴上,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
「哪天帶上你的作品讓我看看。」魏森勃魯赫對溫森特說。
第二天,溫森特迫不及待地帶上他的一些水彩畫、人物寫生和風景素描上門找魏森勃魯赫。他早就聽說這是一個很刻薄的人,評價別人的作品毫不留情。但是溫森特不怕這個,他需要批評,否則他無法進步。
魏森勃魯赫並不急於看他的畫,他把畫稿用一本書壓住,讓溫森特坐下來。
他看了一幅水彩畫,然後把其他的水彩畫都挑出來遞給溫森特。
「毛威撕畫的動作更能表現情感,我想你還是交給他去撕!」溫森特接過來學着毛威的樣子兩下三下撕碎了,然後讓它們飄向空中。魏森勃魯赫對這個動作視而不見,然後他把溫森特在布拉邦特和海牙畫的一些素描作品逐張逐張地看了,默不做聲。這種沉默使溫森特感到緊張而壓抑,他準備承受這把「無情的劍」的傷害。
「好極了。」魏森勃魯赫好像變了一個人,他似乎在斟酌着詞句,「你的習作可以供我臨摹!」這比打擊他更使他受不了,溫森特驚獃了。這是他完全料不到的事,他以為魏森勃魯赫在嘲弄他。
「真的好,小伙子,”魏森勃魯赫走過來把雙手放在溫森特的肩膀上,“未來屬於你。」
溫森特喃喃地說:「任何東西在我的眼裡,就好像是一幅素描,它們逼迫我把它們畫下來。」
「那你就畫素描!」魏森勃魯赫堅定地說。
「但是,戴爾斯蒂格先生罵我,他讓我畫水彩。」
「讓他見鬼去吧!以後我會為你說話!」魏森勃魯赫送給溫森特一份別緻的禮物:他的一幅畫了一半的風景素描。溫森特為此非常高興,他懂得魏森勃魯赫的意思,他會從中琢磨出畫家的創作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