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爾斯蒂格先生對其他問題不置可否,但就溫森特希望得到叔叔們幫助的問題,講了一句令人泄氣的話,他認為溫森特是想依靠叔叔們恩賜金錢來維持生活。他說:「恕我直言,你沒有權利享受那樣的條件!」溫森特為此有一天的時間悶悶不樂,他覺得正是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戴爾斯蒂格不該這樣冷酷無情,不該錯誤地認為以前的一切失敗都是他溫森特的過錯。但冷靜下來以後,他還是決定去海牙,誤會是可以消除的,儘管戴爾斯蒂格並不像皮特一樣能用一種簡單的理論贏得理解,但他堅信事實可以說話。
7機器正在開足馬力從戴爾斯蒂格先生的辦公室出來後,溫森特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
戴爾斯蒂格先生是海牙美術學校的創始人,是荷蘭著名的畫商,也是公認的美術評論界權威人士。一幅畫的優劣在眾說紛紜的情況下,往往請出他來,一錘定音。他擔任古比爾公司經理以來,堅持不懈地買下了一些他認為最有天賦的畫家的作品,儘管他們並沒有成熟。他把支持和培養荷蘭的藝術人才當作一種義不容辭的責任。
他從全國各地吸引了毛威、魏森勃魯赫、細赫伊斯、伊斯雷爾、馬裡斯兄弟、布斯布姆、布洛默斯、德·布克等畫家,把他們引到海牙定居,現在他們的作品都能在古比爾公司高價出售,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海牙畫派。令溫森特感到興奮的事,這樣一個享有盛譽的戴爾斯蒂格先生,竟然對他很好,他在看了溫森特在波里納日的一些習作後,認為他至少是在進步。
溫森特想,誤會是可以消除的。而增進瞭解是惟一的途徑。
去毛威家的時候溫森特信心更足。
安東·毛威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看上去並不使他感到意外,他早已接到過姨媽的來信。他對溫森特表現出一種正常的禮節性的熱情,就像通常接待任何一個親戚一樣。
熱情很快消失,毛威對自己的時間看得比性命還重要,雖然他明白表弟此行的目的決不是探親訪友,而是拜師,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帶徒弟。儘管如此,他還是把溫森特帶到了他的畫室。
溫森特把來意說了,毛威很勉強地笑了一下之後就沉默了,然後又在屋子裡來回走動,顯得焦躁不安。最後他說:「把你的作品拿出來看看。」
溫森特鬆了口氣,但接着又緊張起來,像一個等待法官宣判的犯人。
他几乎是顫抖着把他的所有習作拿了出來,雙手遞給毛威。
毛威翻看他的一些臨摹作品,眉頭緊鎖。好一會才說:「不行,臨摹得再怎麼樣,只是臨摹,你要想創作,就得寫生,而不是模仿。」
溫森特一下子陷入失望之中。接着毛威又翻閲了他的一些習作,這回他沉默了,他把溫森特的習作放在自己一幅油畫作品的草圖前,油畫中畫着幾個勞動者的形象。然後他返過身來,目光灼灼,盯着溫森特,忽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大聲說:「行!你的習作雖然有缺點,但表現了一種真實的情感,看上去富有生命力!繼續幹吧,自己買一個畫箱,要儘快開始着手畫色彩畫。你會有出息的,小伙子,機器正開足馬力呢。」
毛威開始接納了他,溫森特心頭湧起一種說不出的喜悅。此外,溫森特還抽空拜望了他在海牙工作時結識的年輕畫家德·布克,他大溫森特兩歲,現在已是小有名氣的風景畫家。
海牙之行對溫森特來說具有重大的意義,他決定到海牙學習。但是回到埃頓以後,他看見斯特萊克姨父的女兒、表姐凱·沃斯來到了他們家。
凱在一年前死了丈夫,父母不忍心她每日沉浸在對甜蜜往事的回憶之中,建議她換一個環境,到科莉尼亞姨媽家散散心。
溫森特在走近自己家門的時候,遠遠地看到表姐柔弱的身軀倚在屋前的一棵榆樹幹上,微風吹過,她美麗的身姿像樹葉一樣發抖,她的面前有一個小男孩,那一定是凱和沃斯的兒子簡,凱的目光被兒子牽引着,那裡面有一絲淒婉的笑意。
8永遠永遠不四年以前,溫森特在阿姆斯特丹神學院學習時第一次見到了凱,從此,表姐高貴而美麗的形象在他的心裡打上了烙印,他記得他們在一起談論過林布蘭特,凱具有一種卓越的天賦,他認為她是藝術圈子以外惟一能感受藝術之美的人。
在簡短的交談中,他們對林布蘭特形成了共識。然而那只是一束短暫的火花,為此他嫉妒過那位風度翩翩的表姐夫沃斯。
凱的到來使溫森特心潮起伏,他忘記了去海牙的事,有一種責任感在他心裡萌動,他覺得他必須安慰和照顧她,使她重新獲得快樂。況且還有一個更令他欣慰的理由:凱是迄今為止惟一能夠真正理解他的人,和凱在一起,他的信心將會更加充足。
所以,溫森特每天背着畫箱,邀凱帶著簡一起到野外去寫生。他們帶上午飯,在森林裡一獃就是一整天。凱在充滿生氣的樹林裡,要麼和簡追逐嬉戲,要麼伏在草地上,嗅着花草和泥土的芬芳。憂傷逐漸從她的臉上消失,她的蒼白的臉上漸漸湧上了紅潮。
溫森特因為有凱在身邊,還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心情格外愉悅,他甚至體會到一種小家庭的溫暖,然後因此而產生了一種無法遏止的創作熱情。他的臉與畫板之間老是出現凱淒美的面容。凱有一張橢圓形的臉,一雙充滿哀怨、像碧潭一樣深不見底的大眼睛,她的皮膚細膩而蒼白,悲哀使她的美顯得深沉而成熟。
每當這時候,溫森特的創作靈感來得特別快,而且久久纏繞着他,令他激動不已。他的畫也顯示出異乎尋常的出色,炭筆在他手指間輕靈地盤旋,線條流暢而柔和,這簡直是一個奇蹟。